“孤岛语言”——关峡苗语“平话”
关峡定远桥
关峡苗语“平话”——
“孤岛语言”
杨向阳
绥宁县地处湖南省西南边陲,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山区小县。复杂的民族构成,造就了复杂的民族语言。县内语言主要有汉语、苗语、侗语、瑶语4种。汉语使用范围覆盖全县,为汉族和县域各少数民族使用。少数民族使用汉语又分为三种情况:一是对内操比较纯净的本民族语言,主要体现在当地本民族内部事务的日常生产生活的交往中,对外则改操汉语,以便于与外地人对话交流,如黄桑坝哪苗语、多龙侗语、小黄瑶语;二是使用夹杂有少数民族语言成份,可与外地人直接对话交流的汉语,如东山话、长铺话、麻塘话;三是日常使用以汉语为基础,但保留了部分本民族成份的语言,与外地人对话交流时却改操比较纯净的汉语,如关峡苗话,又称“平话”。其语言分布,在县域内呈现出地域性,南北边境地区使用比较纯净的苗语、侗语、瑶语,中东部地区使用关峡苗话即“平话”(绥宁县长铺乡的一部分、今城步县丹口镇羊石乡、城步县蒋坊乡的少数村也使用关峡苗话。);东北部,北部等地区使用汉语,即使说汉语,但说话的语调、腔调也有很大区别。因此,在绥宁县的语言中便有了“南腔北调”之称谓。
而在这“南腔北调”语言中,关峡苗话即“平话”又显得异常独特、奇特。关峡人之间的说话,外人基本听不懂,乍一进入关峡苗族乡,听他们说话,便有“呜哩哇啦”的感觉,不知其说的是什么,仿佛回到了古代,听他们讲古语,又好像到了另外一个国度,听他们讲外语。就是那些学过各种语言的专业人士也无法听懂。关峡的这种语言,关峡人管它叫“够北窝”,外人则把关峡这种苗话叫关峡苗族“平话”。
这种关峡苗族“平话”引起了语言学者、语言爱好者的极大兴趣,而对关峡苗族“平话”的研究,虽然好像风生水起,研究者颇多,但研究内容仍较零散,不系统,也不透彻。本人是参与研究关峡苗话“平话”的关峡苗话“平话人”,所撰的本文也仅从三个方面对关峡“平话”进行了某些方面的研究,以供参考。
《那山那人那狗》剧照——
镜头拍摄于大园古苗寨
大园古苗寨铜鼓石巷道
一、关峡“平话”是一种衰变的语言,反映出关峡苗族的逐渐汉化
现今的关峡“平话”是一种基本被汉化,但在关峡这一区域内仍残留着一些苗语的汉语,是一种逐渐衰变的语言。该语言的存在本身就反映出关峡苗族的逐渐汉化,也是关峡苗族汉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标志。主要表现在:一是关峡“平话”使用的地域范围狭窄。主要通行于关峡苗族乡,成为“孤岛语言”。说“平话”的人数少,全乡25000多人,因受汉化的影响,每天至少有5000多人在讲汉语,或是在说“平话”的同时又夹杂着汉语,虽然关峡苗族乡本地人之间的日常交流,不论在什么场合,基本上用“平话”,但在关峡“平话人”走出关峡,或者在有外人走进关峡时,为方便与外人交流沟通,则使用汉语;二是因为关峡平话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使关峡“平话”不易于传播。而随着义务教育的普及和受教育程度的加深,以及在外工作、打工、经商做生意、读书学习等原因,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青少年,在本地说“平话”,但到外地一般说汉语;三是在一些重大场合如会议作书面报告时,不说平话,而是照着稿子用汉语宣读;四是夫妻之间有一方不是“平话人”进行夫妻交流时,一般用汉语,不用“平话”(但如果夫妻之间不说“平话”的一方因在关峡当地生活时间较久后,学会了“平话”,偶尔也会用“平话”交流);五是在外地工作的关峡“平话人”(夫妻一方或双方是关峡“平话人”)越来越多的只教孩子说汉语,不说“平话”,致使孩子根本不会或只偶尔会说几句关峡“平话”。因为他们认为“平话”只在家乡有用,而自己特别是小孩回家乡次数很少,不必教自己的孩子说“平话”;六是大量新出现的新生事物名称,如电影、电视、收音机、电话、手机、电脑、电冰箱等等,因无法用“平话”来表达,也就只能照汉语来说;七是因电影、电视的普及,看电影电视导致关峡“平话人”受汉语的“狂轰滥炸”,耳濡目染,使“平话”在关峡“平话人”中影响在缩小。
正因为以上原因,“平话”的使用地域范围正在逐渐萎缩,年青人的语言受汉化影响较大,年老者的语言受汉化影响则相对较小,在外地和经常外出的人,其语言汉化较大,而本地人的语言汉化相对较小。无论是“平话”使用的地域,还是使用的人群,都呈现出逐渐收缩的趋势。也就是说,关峡“平话”已是一种衰变的语言,在悄无声息中隐性消失,尽管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关峡花园阁湿地公园
关峡花园阁风光
二、关峡“平话”虽然在衰变,但仍在稳定使用,还有较强生命力。
总体来说,虽然说“平话”的人在逐渐减少,但并不意味着“平话”会很快消失。在关峡苗族乡本土,“平话”仍具有比较强大的生命力。仍将是关峡苗族乡长期使用的主要交流交际语言,它渗透在关峡苗族“平话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是在关峡苗族乡使用“平话”的人口仍占绝大多数。以关峡村为例,我进行了走访问卷调查,因关峡乡政府位于该村地段,相对来说,非“平话”的人较多,但仍有达97.6%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最熟悉最常用的语言是“平话”,这说明使用“平话”母语的人口在整个关峡苗族乡的总人口的比例仍是相当高的;二是上了四、五十岁以上年纪的人因为很少外出,说汉语很少。这就保住了说“平话”的基干力量和说“平话”的语言环境氛围;三是小孩一生下来处在“平话”的环境氛围中,从小就习得母语——“平话”,使“平话”在幼小人群中生根发芽;四是“平话人”虽会说双语(方言)或多语(方言),但说母语“平话”的能力和熟练程度远胜于其他语言;五是关峡“平话人”除了开会作书面报告和一些盛大仪式用汉语外,其他场合普遍使用“平话”;六是在外地工作、定居、参军、打工,经商做生意,甚至是飘洋过海的关峡人,探亲回家,如果逢人就讲普通话(汉语),不讲家乡话——“平话”,就会被人说成是“假充”(关峡平话,神气之意),没几个人会理他,这种氛围也造就了“平话”的生命力;七是出门在外,或在外地工作,如果在街上或某种场合听到别人说话,而带有关峡“平话”的口音,就知道是关峡人而倍感亲切,从而在办事过程中,就会得到格外的帮助,也会因此相识来往,在一起时说家乡话——“平话”,并在以后长期来往中互相帮忙和关照;八是在关峡“平话人”之间因办事又不想让外人知道时,可以当着外人面时说“平话”,使外人又听不懂,好办事,或者因为比外人多会说一种语言而感到骄傲自豪;九是汉语虽然有巨大的同化作用,但反过来,如果在关峡苗族乡,“平话”则成为了强势语言,它对汉语等其他语言也有巨大的同化作用。在关峡工作的、经商做生意的外人、或嫁到关峡做媳妇的其他民族的人等等,在关峡呆久了也慢慢就会说“平话”了,而且有的还说的很好很纯正。
综上所述,尽管关峡苗族“平话”在衰变,只是“平话”的活力在一定程度上相对下降,语言交际功能在减退,但在局部区域,却是在稳定使用,并在更广的区域内还具有较强的生命力,远未达到成为濒危语言的地步。
关峡插柳苗寨
关峡插柳古树群一角
三、关峡“平话”词汇丰富, 保留了一批古语词,独具特色。
关峡“平话”其语音保留了大量的中古音和上古音,语法也接近现代汉语,词汇也保留了一些苗、瑶词语。
关峡“平话”保留的一批古语词,在普通话中早已不再使用,但在关峡“平话人”的日常口语中,这些古语词的使用却是相当普遍,使用率之高是极为罕见的。如:走(在“平话”中读音为“zào”) (跑 )、行(走 )、面(音mē)(脸 )、塞面(音sài mē)、陋 (丑 )、综摸(漂亮 )、嗨科(音hèīkē)(好看)、归(音gī) (回 )、徙归(音xigī)(回家)、也拌(音yēbān)(吃饭) 、伊 (他 )等。之所以形成这一特点,是由于关峡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与外界联系较少,而自古以来经济又落后,加上古代汉族对苗族的歧视和压迫,导致形成了民族心理的封闭性、保守性。但又需要与外界汉族等民族进行各方面的交往,特别是进行经济贸易,互通有无,以弥补当地苗民物质方面的贫乏,丰富自己的生活,不得不与汉族接触,正是在苗语与汉语长期接触的过程中,为方便对外交流,逐步减少和弃用了本民族语言而夹杂苗语和汉语,并发生演变,使发音(发声)产生变异,从而形成了一种汉语方言,即关峡“平话”。
作为“孤岛语言”的关峡“平话”能够传承到今天,仍然具有较强的生命力,并未达到成为濒危语言的地步,可以说是创造了一个奇迹,也为祖国的语言宝库提供了一颗璀璨的明珠,对丰富祖国的语言作出了应有的贡献。而又由于使用关峡“平话”的地域面积小、人口较少,更使关峡“平话”显得极为稀有和弥足珍贵,也成为会说“南腔北调”的各种语言的关峡人,认为自己还会说外人不懂的“平话”而倍感骄傲和自豪!
但是,当今社会商品经济迅猛发展,各种平面媒体、立体媒体铺天盖地而来,无时无刻不在渗入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加上关峡“平话”没有文字,只有语言,随着与各民族的经济文化交流交往的日益频繁,虽然“平话”在局部区域还在稳定使用,还是当地的强势语言,还具有一定的生命力,也还远未达到成为濒危语言的地步,但其活力毕竟在下降,已成为衰变的语言,其消失的进程已在加速。无论是使用的地域,还是使用的人群,都呈现出逐渐收缩的趋势。尽管我们党的民族政策是英明的,政府虽也做了一些工作,但力度还不够。如果采取的抢救性工作不得力和强势的话,关峡“平话”这一璀璨的语言明珠消失的时间就会大大提前,那将是我国语言宝库的一个非常痛心而遗憾的损失。抢救和保护地方特色文化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工程。为此,我们呼吁政府有关部门,在关峡“平话”消失之前采取强有力的行之有效的措施,进行抢救性的保护工作。
本文作者:
杨向阳,男,苗族,大学本科学历,历史学专业,绥宁一中高级教师,中共党员,2001年成为湖南省教育学会会员。湖南省苗学学会会员。从教25年,长期担任班主任工作和高中历史教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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