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麦郎,以及庞大的我们

在这个最快的时代里,没准三五年就是一个新人间,旧信息被时代刷新,新信息源源不断覆盖。期间,有人火,有人过气,有人挣扎,有人淡出视野。

物欲横流,娱乐至死,人人都是时代的附庸,普通人如此,明星大腕儿亦如此。

那些被岁月车轮碾压过的、失却模样的人们,或许在某一夜的灯火阑珊时,还能被零星数人不经意地提及。

于是他们可能会打开某个搜索软件,输入那个xxx,一探无声的究竟。

比如,庞麦郎

翻遍互联网,除了早期的旧信息和网民对其作品的争议,还有一张海报,也是他的最新动向。

海报中标示,庞麦郎名叫《真棒》的个人巡演,于2018年9月23日,在西安市碑林区的无穹俱乐部上演。

如果你不曾看到我的努力/请不要亵渎我的梦想

如果你不曾看到我的执着/请不要亵渎我的人生

小十君特别注意了这场巡演的票价,现场120,预售100。

4年前庞麦郎因网络神曲《我的滑板鞋》走红,尽管酒球会的演出票价炒到天际还是一票难求。

这首歌刚刚流行时,几乎燃爆了整个互联网。同时他的作品也被贴上了“鬼畜”的标签。

他的作品独具特色,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部分作品在当今时代下甚至充满魔幻主义的意味。

此曲在网络上被争相转发和点击的同时,网民的猎奇心理也给他带来了价值观上的终极审判。

有人说他“五音不全,唱的就不叫歌”,有人说他是在“哗众取宠”,也有人说他是个“小丑”……

褒贬各异,层出不穷。

再后来,关于他的消息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违约和负面报道,鱼贯而入的媒体将庞麦郎的一切隐私翻了个底朝天 ,他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惊惶地躲进了森林。

我们知道庞麦郎很多,也都看过听过A站B站或者什么别的站,网友们上传的神曲剪辑。

甚至知道“滑板鞋”一曲曾被很多明星争相模仿过。

但这些依然不能改变他只是一个“过气网红”的事实,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每天都在发生,并不罕见。

可是,庞麦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这几年他又在干啥?

通过这部片,我们可以进一步去了解他,以及他的背后,那些庞麦郎式的小镇青年们——

《梦与路:小镇青年 双面人生》

那些年的庞麦郎、杀马特、范雨素,你还记得吗?

“你知道该在什么场合承认自己的渺小?”

纪录片《梦与路:小镇青年 双面人生》在开头问道。

那么,基于“双面人生”这个标题,让我们将庞麦郎式的成名剥离开,从现实与梦想两个层面去认识他们。

继上文,小十君先从庞麦郎说起。

庞麦郎的滑板鞋还在吗?

庞麦郎本名庞明涛,出生在陕西汉中宁强县。网上的公开资料显示,他生于1984年,今年34岁。

这张照片,是早期庞麦郎为了做单曲封面专门在老家的影楼里拍的,也是他最有名的照片

和罗永浩、贾樟柯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小镇青年”。

在城市化进程中依然没落的小镇上,也是迷茫的大多数。

一次采访中,他说:“老家没有出路,几乎所有年轻人都会出来打工”。

当年随着进城务工者的浩荡大潮,庞麦郎来到汉中的一家ktv,他的工作是切果盘。

后厨封闭的那些时候,他双手插兜倚靠在某个角落,久久凝视ktv大厅的壁挂屏幕。

那一方奇异的世界里,迈克尔·杰克逊的卷发摇曳,声音和身体大力撼动,金属和气雾倾巢如盖。

对于小镇出生的庞麦郎来说,这是一次精神和文化上的巨大冲击,随即,他以自己独特的敏感迅速完成了对这次冲击的解构。

一时间大都市、潮流、音乐,这些名词在脑海中冲撞不休。

他想,他找到梦想了。

而时间荏苒,四年后夜里11点的火车上,酒球会的一夜繁华褪尽。

记录片上孱弱如惊鹿的庞麦郎,正搭上k4630次列车历时16小时的硬卧,前往北京,举办第40次个人演唱会。

火车上没人认识他。

直到他提起自己曾大火过的“滑板鞋”一曲,才将年轻乘客的记忆唤醒。

“哦,我想起来了,听过,但不知道是谁唱的。”

对比网上庞麦郎早期的照片,眼前这个瘦弱到近乎眍䁖、一头卷发、一脸疲惫的男子,她说,“好像有点不像”。

再度打量,她又改口,“眼睛很像。”

2015年初《惊慌庞麦郎》一文在《人物》杂志上刊发后,庞麦郎更成了网民“娱乐”心理的献祭,尽管该文作者当时也饱受非议,但他叙述间略带讥讽地戏谑,还是迎合了网民心中对庞麦郎的期许。

聚光灯下的庞麦郎成了装点荒谬娱乐时代的“跳梁小丑”,他的手和嘴不同步地运作着,语无伦次、干燥异常地重复“国际化”、“时尚”等等娱乐圈先锋名词。

他操着浓浓的陕西口音,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言。

他说:“我是台湾人,在基隆长大。”

或许深陷某种不能言说,也或许是别的,娱乐圈意味深长的舆论两重奏,在庞麦郎身上完成了最后一次撕裂。

他成了全民笑柄。

那之前的北京,曾是庞麦郎心中的大都会,机会、运气、纸醉金迷都在那儿。

见证了江湖斡旋、茹毛饮血;饱受了刀光剑影、字字诛心,他走了。

不,应该说,他逃了,并发誓再也不去了。

镜头拉回到庞麦郎在北京的演出。

烟雾缭绕的聚光灯下,聚集着寥寥数人,一星半点的呐喊和喝彩都会让人觉得突兀。

经纪人白晓白和庞麦郎的一位女性朋友,站在最前面,用最大的掌声和呼喊划开了人群的空寂。

这是一场孤独的演出 ,红色西装包裹着奋力挣扎的身体,忘情地唱出尖锐、粗粝的词句——

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我要完成我最喜欢的舞蹈,在这光滑的地面上摩擦

……

四年时间,他有无数选择。

他可以结婚生子,找一份薪水可观的工作,过平凡的生活。

也可以借助他当初的影响力,轻而易举地在抖音、快手、火山等各个直播平台囊获众多粉丝,做一个“网红。”

甚至他还可以去薪酬更高的夜场驻唱,摆脱资不抵债的巡演生活。

但他没有。

四年来,他游离于各个城市,阅尽灯火,除了歌唱,从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专注,让他更像一个歌者。

人群,消失在气愤甚至有那么点尴尬的台下,聚光灯,啪地一声捻灭。

庞麦郎,站在台上,或者台下,汗湿的手掌都有点无处安放。

这次演出总收入4300,扣去场地费2800,剩下的1500,被住宿、餐饮和车票瓜分成了负数。

北京,又一次亮出它的刀锋,刺伤了他。

“那是一个夜晚我离开了故乡,那是一个夜晚我在海角天涯,可否告诉我憧憬的未来和现实有多远,可否告诉我期待的未来是否已经转变。”

庞麦郎,再一次离开了北京。

拍摄完成后的某个夜晚,导演邢维曾整夜单曲循环庞麦郎的这首《我将停留在哪里》。他表示:

这首歌里,有着甚至是科班出身的职业歌手都无法诠释的感情,他的声音有着某种象征性。

是的,音乐无论以哪种方式呈现,都应该是对灵魂的解读,而这种解读必定是千人千面。

既然如此,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攻击他?

关于这一点,曾有人说过:我们攻击一种价值观,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承受不了这种价值观罢了。

而庞麦郎的身后,还有着大批庞麦郎式的年轻人,对于这个庞大群体,庞麦郎只是时代下的一个缩影。

杀马特可以是什么?

年轻的庞麦郎们源源不断地涌向大城市,并伸出触角去触碰它的冷漠和坚硬,于是,他们拥有了自己的冷漠和坚硬。

他们五颜六色,发型浮夸,穿着紧身裤,戴着唇钉鼻钉。他们拥有自己的家族、部落、社群,并且管理完善,纪律严明。

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一张稍微清晰点的图片 可见他们的时代真的过去了

前几年,我们管这个群体叫做“杀马特”

对于无限挑战人们视神经的诡异妆容和奇装异服,他们有自己的理解,“酷”、“时髦”、“让人自信”、“有个性”。

无论哪一种理解都是无害的。

但全民,对“杀马特”的讨伐,从来没有停止过。网络上,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质疑,现实中是不屑一顾的表情和异样的目光。

整个社会的口诛笔伐写满了不理解不认同,却没有一个人试图去了解过他们。

那么,独自在大城市谋生的“杀马特”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他们做着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可能是组装玩具配件,可能在小饭馆打杂儿,也可能是疏通下水道。

一天连续工作12个小时,甚至更长。

休息时,他们鲜衣怒马,认真打扮,让自己看起来洋气时髦,不至于因为身处城市底层而低人一等。

上班前,他们又卸去浮华,清汤挂面,一头扎进人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想方设法融入城市生活,却发现根本踩不下一个脚印。

这种感觉,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形容词,那就是孤独

相同的处境、年龄以及价值观,“杀马特”将素不相识的年轻人连结起来。

认同的获取,在主流价值观的抵触下,被群体完成。同时,对城市文明的模仿方式,更使它自成一种生态,并达成内部平衡。

安文轩,杀马特达人家族的创始人,他浓眉大眼,剃着利落的小平头,再加上他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健康、干净。

两年的军旅生涯,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同寻常的坚毅,无法想象他与当年的“杀马特”群体有着直接关系。

在他的叙述中,杀马特与时代的抗争更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当年,他们迎着时尚的风向标抱团,唯一的目的是:引领中国时尚潮流。

然而在2010年前后,家族遭遇三次反杀。十几个QQ群被黑,水军大量涌入,无法进行正常对话。

同时,网上出现了大批反杀马特的帖子和评论。不仅如此,反杀风暴还渗透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很多家族成员,遭遇殴打和驱赶。

为家族成员的安全着想,他不得不解散QQ群。

自此,杀马特家族逐渐销声匿迹。

如今,安文轩已是老兵义务救援队中的一员,这个曾经被整个社会误解的年轻人,如今成了它的中流砥柱。

但他依然为重建杀马特家族做着不懈努力。

以往我们认为,一个群体中出现同一价值观,就是一种文化。

比如,日本视觉系和欧美摇滚作为杀马特的起源早已流行多年成为另类文化。

而在中国,我们的小镇青年,将两种文化综合,笨拙地模仿了他们的发型和服饰,却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网络上,更有甚者将这个群体称为“脑残”。

早期西方哲学家的艺术起源学说中,有一种叫做“模仿说”,在古希腊哲学家看来:所有艺术都是模仿的产物。

这样看来,曾经的“杀马特”有着巨大的可能性。

庞麦郎以及杀马特,如果一定要说他们对主流价值观的冲击太大,无法让人接受。

那么范雨素呢?

她就只是一本拙劣的书吗?

2017年4月,一篇名为《我是范雨素》的文章刷爆朋友圈,一位育儿嫂质朴、温和、发人深省的文字打动了很多人。

一时间,媒体、学者、社会团体纷纷去皮村寻找范雨素。

与此同时网络上关于范雨素的非议也爆发开来。

有人说范雨素的作品反映底层女性的真实生活,可能是下一个余秀华;也有人批评她的文字技巧虽然质朴却缺少了文学性。

文章中,范雨素写道:“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网友很快发现这句话出自席慕蓉的一首名为《青春》的诗,并认为她涉嫌抄袭。

还有人,怀疑范雨素是工人群体的炒作,这背后一定有推手。

媒体的捕风捉影,伴随着夹道而来的枪林弹雨,事件发酵再发酵,最终成了一团乱麻。

对娱乐圈的人来说,舆论的风口浪尖,正是名利双收的好时机。

但是这时,范雨素却消失了。

她没有去代表任何人,也没有试图成为任何人,她拒绝名利,拒绝媒体的刺探,她只要自由。

一别几年,镜头下的范雨素看起来依旧朴实、温和,如同她笔下的文字。

她的手边摆放着一堆残破、陈旧的手写稿。那是她正在创作的一部科幻作品,基于量子力学和波粒二象性。

为此她阅读了十多本物理学方面的专业书籍。

除了固定时间去参加皮村文学小组的文学讨论课堂,她几乎不社交。

在十余人的小课堂上,她的知识储备足以让她跟大学教授们频繁互动。一位参与过小组讨论的北大文学教授说,“她可能比我这种文学博士,对于纯文学的阅读量都要大”。

范雨素有着惊人的阅读量和广阔的涉猎面,这一点,从她的购书量上就足以看出。

休息日,她最爱去潘家园的旧书市场买书。

拍摄的这天,她照例拖着那辆买菜的小拖车,行走在旧书市场拥挤的人群里。

对着旧书摊她左顾右盼,最后伸出食指,在空气中一划,说:“这一排我都要”。

总共86本文史丛书,谈得了满意的价格,成交。

范雨素扭过头对着摄像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一本只合一块二,白捡。”

当年,那篇惊动全网的10万+爆文,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对于出名她也没有任何预期。

现在皮村的大街小巷,没有人认识她,房东也不会因此给她降低房租。

她说:“我依旧是又穷又破,出名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有你们媒体知道。”

生活在继续——

固定的日期去文学社参与小组交流,固定的日期去潘家园淘旧书,去固定的地点工作,回固定的出租屋休息……

范雨素,在时代下,成了一个符号。

皮村的阅览室里,她带着那种底层劳动妇女特有的苦苦的笑意,吃力地托起其中一摞手写稿,对摄像机说道,“手写,全部手写,写了有十多斤。”

现在,写完这部小说,是她全部心愿。

庞麦郎、范雨素亦或是杀马特群体,他们的灵魂被小心地遮盖在生活表层的白布下面,整个社会都喊着要关注他们内心,但是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向人们坦露,人们却又开始痛恶他们的赤裸。

他们是渺小的,无论被迫还是自愿,他们也都承认了自己的渺小。

但在他们身上,我们却看到了理想主义者的影子,一些没有因为渺小而放弃过什么的人。

锤子科技的创始人罗永浩,做为一个成功的理想主义者,在饱受非议的路上,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提起理想主义者,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些固执和善良的坚持,这些东西永远让我感动。

谁说市井小民就不可以有英雄梦想呢?

小镇青年罗永浩,就是最好的例子。

约翰·列侬的歌曲《Imagine》里有这样一句歌词:

You may say I'm a dreamer,

but I'm not the only one.

今天,这首歌献给所有的理想主义者。

想看的,B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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