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出版了不少德国哲学家的传记性作品,比如布鲁门贝格的传记(Der absolute Leser. Hans Blumenberg. Eine intellektuelle Biographie);瓦登菲斯的《一个现象学家的旅行日记》(Reisetagebuch eines Phänomenologen. Aus den Jahren 1978–2019);迪特·亨里希的自传(Ins Denken ziehen: Eine philosophische Autobiographie)。读这些作品一方面是有趣的,另一方面对于我们理解20世纪德国哲学的发展及其背景也是有益的。这里来简单讲讲亨里希的自传。如果说伽达默尔是海德格尔最出名的弟子,那么,亨里希可能是伽达默尔最出名的弟子。不过,比起伽达默尔对海德格尔的“忠诚”而言,亨里希显得更加独立。在本书中,亨里希回忆了他与伽达默尔相识的情况。那时候,21岁的他正在马堡大学求学,并从历史系转到哲学系。那时,伽达默尔应该在法兰克福任教,有一次他回到母校(马堡大学是伽达默尔的母校)参加学术活动,并在那里谈到了海德格尔的转向和他对现代性的批判。讲到现代性批判,就不得不提马克斯·韦伯,韦伯应该是亨里希的偶像,所以当伽达默尔开始批评韦伯的时候,亨里希马上当众与伽达默尔展开交锋。不过,令亨里希惊讶的是,伽达默尔当时并没有正面回应他。不过,当时亨里希的睿智应该给伽达默尔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而亨里希也马上在与伽达默尔的进一步接触中为后者所折服,并决定追随后者来到法兰克福。伽达默尔为他提供了一个助理职位,并且在与亨里希的交往中,他并没有以老师自居,而是把亨里希当成思想上的同事,这令亨里希印象深刻(当时他还在念大四)。不久后,伽达默尔跑到海德堡大学当教授,亨里希也继续追随他去了海德堡。这里可以比较一下亨里希与海德格尔的初次相遇。这已经是认识伽达默尔三年后的事情了,当时海德格尔到达姆城(Darmstadt)参加活动,伽达默尔也去了,并带上了亨里希。海德格尔给亨里希的第一印象很差,亨里希这样描述:当伽达默尔向海德格尔介绍亨里希时,海德格尔似乎已经对这位“神童”(这据说是阿多诺给他的称号)有所耳闻,并向他伸出了手,同时带着强有力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亨里希感到一种“诱惑”和“强迫”的意图。这里亨里希用了一个词Proselytenmacherei,在当代德语中是一个贬义词,指的是某一个宗教或教派的人邀请其他人加入他们的信仰,但这种邀请并不是宽容的,而是带有强迫、欺骗和操纵的。也就是说,当海德格尔看他第一眼的时候,他已经认定这家伙是一个教主头子,不能相信他,要抵抗他的诱惑。不过,亨里希的老师伽达默尔却没有能抵抗住海德格尔的“魅惑”。我们知道,伽达默尔对海德格尔一直非常尊敬,就算他已经成了知名教授,在海德格尔面临他还表现得像一个学生。而在很多场合下,伽达默尔始终为海德格尔辩护,并在战后为海德格尔提供了许多帮助。在思想上,伽达默尔也严重依赖海德格尔,他经常感到海德格尔在背后盯着他!这表明,伽达默尔中了海德格尔的毒,且中毒很深!哈贝马斯曾说,伽达默尔的思想就是把海德格尔的那些来自黑森林农村的思想给“城市化”和“高雅化”了,但其内核没变!伽达默尔说,海德格尔只缺乏两样东西,一是品味,二是政治判断力。不过,他还是离不开海德格尔。直到海德格尔去世后,伽达默尔才慢慢开始主动表明他和海德格尔的距离,慢慢“解毒”。亨里希博士论文目录这里我想讨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亨里希能抵抗住海德格尔的“诱惑”,而伽达默尔却不能?亨里希的免疫力是哪里来的呢?在书中,亨里希记录了这样一个事情。当他告诉伽达默尔他准备做关于马克斯·韦伯的博士论文时,伽达默尔表示这太令人惊讶了。伽达默尔之所以还是同意了亨里希的这个打算,是因为亨里希承诺,做完韦伯之后他要做黑格尔、做观念论,这才令伽达默尔稍稍宽心。所以,我想亨里希对海德格尔的免疫力很可能来自马克斯·韦伯,所以,他在面对海德格尔的诱惑时才能保持“头脑之清明”。再回过头来看,亨里希初见伽达默尔时,正是为了为韦伯辩护而和伽达默尔争论,所以一切答案已经注定了。所以我建议读者们,在正式读海德格尔之前,先读一下韦伯,打个疫苗,虽然不一定能彻底防住海德格尔的“魔力”,但至少有一定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