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了的这几年

◎子聿

纸短情长

从前我们是支持不同队的，边斗边看才热闹。如今，我跟谁斗嘴呢？

亲爱的老爸：

说心里话，你不在了的这几年，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日子依旧平淡而幸福，工作依旧忙碌而满足。依旧玩耍，依旧欢笑。甚至，看到别人家父女团聚我不会油然伤感；甚至，听说别人父亲辞世我不会由彼及此；甚至，我带妈妈去旅游时还特意选了一家招牌里有你名字的馆子吃了两顿，并且，我们俩还玩笑着说，就算带你一起来了。甚至，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并不痛。

你不在了的这几年，我的生活真的没有多大改变吗？

不。

你不在了的这几年，我不再看《读者》。看《读者》是我自初中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那时候语文老师推荐阅读，说多看看里边的文章，对我们写作和做阅读题都有帮助，谁知一看竟是小二十年。你生命最后那天的上午，我依旧守在ICU的门外，欲哭，无泪。大夫已经通知了我，那个时刻一定会来，无力回天，只是早晚。那天中午家人来换我的班时，我出去吃了那几天唯一吃下去的一顿饭。我想我该准备着了，接下来的无尽悲痛，接下来的千头万绪，接下来，好好照顾妈妈。吃饭回来的路上，路过报亭，我随手买了本《读者》。那样痛苦蔓延的下午，那样漫长难熬的深夜，或许可以翻一翻。谁料，几个小时之后你就永远地走了，匆忙得连翻一页、读一篇的机会都没给我。那本《读者》我从医院带回了家，深深地压在一摞书的最下边，不敢再看一眼。甚至，从此再没看过《读者》。

你不在了的这几年，我最害怕听到几个词是：解放战争、孟良崮战役和华东野战军。你生病的前一天，我要准备睡觉时，你依然在看你喜欢的战争题材的电视剧。我和老公两个人做我们的事情，对你和电视剧都不以为意。电视剧里提到“孟良崮战役”，老公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孟良崮战役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吗？是吧，我说。你在一旁冷冷地一笑，说：“是什么是，一点历史都不懂！”然后开始慷慨激昂地给我们科普军事知识。我呢，看着在捣蒜般点头，其实心已进入梦乡了，等你讲完，我唯记住这几个词。第二天一早，你就病倒了，不能再跟我说一句话，再过几天，你就走了，匆忙得连一句嘱咐也没有给我留下。那堂我没有兴趣的“课”，成了你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从此每听到或看到这几个词，我就后悔那天没有认真听你讲，后悔没有多记住一些。

你不在了的这几年，有一次我听到《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这首歌，泪如雨下。你是专业搞音乐的，在这方面，我是个门外汉。其实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的音乐课，无论是声乐、器乐还是乐理知识，都几乎是满分的。还有，我从四年级开始就是校合唱团的主力了，但这些都不值得你这个专业人士夸我一次。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回，电视里放《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这歌我再熟悉不过了，是我们当年合唱团的重点曲目。电视里放完，我便在屋子里来回哼唱。你当时正在厨房切菜，听到我的哼唱，忽然停下手里的菜刀，抬起头，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我，很郑重地说：“你音准不错。”天啊，这是你第一次在音乐方面夸奖我，我心里美极了。前些天，我偶然听到了这首歌，然后猛地想起那天的场景，眼泪就止不住了。

你不在了的这几年，我加入了作协，却高兴不起来。我还记得有一次你问我：“你写了这么久了，加入作协了吗？”我没有回答，只是一脸的无所谓。我知道，你们这辈人对身份、荣誉、成就这些东西还是在意的，而我，只是我写我乐而已。你走了之后，我忽然想到这件事，就马上准备材料申请加入作协。没想到，很快得到了批准。拿到作家证的时候，我想，如果你还在，看到这个该很高兴吧？会高兴得多喝一杯吧？可是你已经不在了。如果我能早一年，哪怕是早一年，去做这件事，你在这世上就会多一份满足。

你不在了的这几年，我不再看篮球了。从前我们是支持不同队的，边斗边看才热闹。如今，我跟谁斗嘴呢？

你不在了的这几年，我一切都好好的，除了想你。

女儿

2020年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