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谱牒的官修和私修
郑樵曾在《通志》中说:“姓氏之学,莫盛于唐。”唐代是我国谱牒修撰的高潮期,据《新唐书·艺文志》所载,有唐一代的姓氏之书多达61部,922卷。
我们分初唐、中唐、晚唐三个时间段来看唐代的谱牒修撰,以此更好地把握唐代谱牒修撰的特点。
唐初谱牒的修撰
唐初谱牒之风大兴,此时的谱牒修撰以官修为主,官府主持大规模的谱牒修撰共有三次,主要目的在于扶持朝廷开国勋贵,打压传统的山东士族。
第一次是唐太宗贞观五年的《氏族志》。唐太宗命高士廉、韦挺、岑文本、今狐德芬等主持撰修谱牒。高士廉等于贞观十二年(638年)奏上《氏族志》一百三十卷。
由于高士廉等把山东士族崔、卢、李、郑等姓列第一等,触怒了唐太宗。唐太宗指示按照“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的方针重修,然后颁布天下,以此为新的准则。
第二次是唐高宗显庆四年的《姓氏录》。武则天当政时,中书令许敬宗因为贞观《氏族志》未载武氏的族望,吏部尚书李义府也以《氏族志》中没有李氏的世系,于是奏请改修。
显庆四年(659年),孔志约、杨仁卿等人主持其事。这次的修撰原则,是凡在唐朝得五品以上官职者均可入选,这就把士族的范围大大地扩大了。书成,改名为《姓氏录》,颁行天下。
第三次是唐中宗神龙元年的《姓族系录》。当时左散骑常侍柳冲认为《氏族志》、《姓氏录》颁行已近百年,士族兴衰变化很大,于是上表请求加以改修。
唐中宗命柳冲与左仆射魏元忠等人依据《氏族志》重新修撰,几经波折,至玄宗即位,才撰成《姓族系录》二百卷奏上,刊定后颁行天下。
唐初屡修谱牒的目的是为了抬高新贵们的地位,培植一个以皇室和功臣为主体的新士族集团。唐太宗下令重修,赤裸裸地展示了贬抑旧土族,提高勋贵社会地位的修谱目的。而高宗时修的《姓氏录》,将本朝官至五品以上均列为士族,许多一字不识的武官,也一跃而也成了士族。这些行为潜在地打压了士族自傲的文化地位,其中抑制旧士族的意义是十分明显的。
唐中期的谱牒修撰
唐中期的谱牒修撰的特点是以私人修撰为主,多为维护既有阶层的利益,排斥新兴的勋贵集团。
唐肃宗乾元元年,贾至撰写《百家类例》。据《谱序》所言:
以其婚姻承家,冠冕备尽,则存谱。大谱所纪者唯尊官清职。传记本原,分为十卷,爰列百氏。其中须有部折,各于当族注之。通为百氏,以陇西李氏为第一。
百家类例共收集士族一百家,据载,贾至撰写《百家类例》时,曾引发当朝权贵的震怒:
贾至撰《百家类例》,品第海内族姓。以燕公张说,为近代新门,不入百家之数。驸马张垍,燕公之子也,盛见宠眷,见至所撰,颇生忿疾。时工部侍郎韦述,谙练士族。至闻垍言,惧将改之,以情告韦,韦曰:孔至休矣!大丈夫奋笔,将为千载楷则,奈何以人之言而自动摇?有死而已,改不可也。
可见,品第天下士族是一个风险活,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危。身为工部侍郎的韦述,号召贾至一起用生命来维护海内族姓的权威,乃至于说出“有死而已,改不可也”之类大义凛然(无可奈何)的话来。
唐宪宗元和七年,林宝撰成《元和姓纂》十卷。《元和姓纂》是宰相李吉甫命林宝修撰而成,该书详载唐代士族族姓世系和人物,于古姓氏书征引详细,原书体例以皇族李氏为首,分系姓氏则按照四书韵部。据《元和姓纂序》:
“宜召通儒硕士,辩卿大夫之族姓者,综修《姓纂》,署之省阁。始使条其原系,考其郡望,子孙职位,并宜总缉,每加爵邑,则令阅视,庶无遗谬者矣。”宝末学浅识,首膺相府之命。因案据经籍,穷究旧史,诸家图牒,无不参详。凡二十旬,纂成十卷,自皇族之外,各依四声韵类集,每韵之内,则以大姓为首焉。
林宝撰《姓纂》的初衷是因为士族迁徙不定,既有的谱牒年久失修,不合时宜。所以唐宪宗令大臣重修天下士族族谱,以方便册封勋贵,避免闹出笑话来,“每加爵邑,则令阅视,庶无遗谬者矣”。
此外,还有柳芳撰写《皇室永泰谱》二十卷,柳璟撰成《续皇室永泰谱》十卷,李衢和林宝撰《皇唐玉牒》一百一十卷。
唐代后期的谱牒修撰
唐代后期,谱牒之学逐渐衰弱。据《新唐书·高俭传》:
至中叶,风教义薄,谱录都废,公靡常产之拘,士亡旧德之传,言李悉出陇西,言刘悉出彭城,悠悠世胙,讫无考按,冠冕皂隶,混为一区,可太息哉。
唐朝中期开始,谱牒之学就逐渐衰落,冒充高门大姓之事屡见不鲜,姓李就说自己是陇西李氏(皇族),而陇西李氏也乐得自己的势力壮大,对冒充之事不闻不问。就此,造成了士族庶族混杂在一起,难以区别,“冠冕皂隶,混为一区”。谱牒也就失去了它区隔士庶的作用,也失去了其分割利益的效果,这不得不让士族“可太息哉”。
晚唐时期谱牒学的衰微,大致在于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一、科举制度的兴盛。谱系的存在,是九品中正制下方便朝廷选官,“官为簿状, 家有谱系, 官之选举,必由于薄状 ;家之婚姻, 必由于谱牒”。而唐代科举制度的兴盛,增加了庶族地主的入仕途径,提高了庶族地主的政治地位,同时,也限制了士族地主的政治特权,“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就此而言,科举制为谱学转衰加入了一定量的催化剂。
二、唐初官修谱牒的连锁反应。前面说过,唐初朝廷曾主持三次大规模的谱牒修撰活动,这几次修撰的目的都是为了打压传统士族,抬高开国勋贵的地位。从主观上看, 唐朝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前代谱系, 从新审定改编, 为的是调整和重建以皇族为首的新兴士族, 但在客观上, 却一次又一次地动摇并削弱了传统士族的势力, 在一定意义上也就一次又一次地降低谱学潜在的地位和影响, 阻挠了谱学的继续发展 。
三、兵灾战乱的影响。自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成为唐王朝的一颗大毒瘤,战乱频仍。而战争,是颠覆士族地位的直接威胁,隋唐之际的诸侯混战,便让“燕赵右姓, 多失衣冠之绪, 齐韩旧俗, 或乖德义之风, 虽名著于州闾, 身未免于贫贱。”《旧五代史》载:
同列豆卢革谓崇韬曰:“汾阳王代北人,徙家华阴,侍中世在雁门,得非祖德欤?”崇韬应曰:“经乱失谱牒,先人尝云去汾阳王四世。”革曰:“故祖德也。”
仅仅隔了四代,郭崇韬就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不是郭子仪了,可见战争对族谱的摧毁。由而言之,唐末此起彼伏的起义, 使士族制度遭受到毁灭性打击, “富家皆跣而驱 ”, “宗室侯王,屠之无类”。从此以后, 不仅 “玉牒不颁于外, 家乘亦不上于官 ”。战乱之中,士族迁徙不定、流离失所,家谱多有遗失, “士族亡其家谱, 今虽显族名家, 多失其世次, 谱学由是废绝 。”
郑樵《通志·氏族序》对唐代的谱牒做了一个总结,据载:
自隋、唐而上,官有簿状,家有谱系。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历代并有图谱局,置郎、令史以掌之,仍用博古通今之儒知撰谱事。凡百官族姓之有家状者则上之,官为考定详实,藏于秘阁,副在左户。若私书有滥,则纠之以官籍;官籍不及,则稽之以私书。此近古之制,以绳天下,使贵有常尊、贱有等威者也。所以人尚谱系之学,家藏谱系之书。自五季以来,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故其书散佚而其学不传。
隋唐以前的谱牒修撰,是为了维护朝廷的选举、保证士族的婚姻,“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简而言之,谱牒的存在,就是肯定士族政治地位和社会利益的文学制度,“使贵有常尊、贱有等威者”。
因为事关重大,修谱之人往往要选用博学通儒之士、熟谙各族家谱之人,修好之后要藏在国家图书馆,并抄写成册,颁布于天下。但是,唐末以来,选拔官员看的不再是血统家族,而是个人的能力;婚姻联谊看的不再是祖上高贵与否,而是现实发达与否。就此,谱牒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土壤了,“故其书散佚而其学不传”。
许多年后,假如有人问我,当年你为社会做过的贡献是什么?我会说:我传播了很多充满人性、良知、散发着正义光芒的文字,我拒绝了与邪恶同污合流。
——这句话,据说是柴静说的,无从考证,但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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