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7，找工作50天，讲一下，跟电影似的

早上起床，上一年级的女儿自己扎好了头发。之前都是我帮她。虽然作为一个大老爷们，我只会扎马尾，并且偶尔不耐烦的时候还发发牢骚，但大部分时间都很享受给女儿扎辫子的过程。

现在她自己搞定了。我有种失落感，觉得女儿越来越不需要我这个中年老爸。

这种不被需要、被遗弃的失落感，在最近找工作的过程中更加明显。

我叫马晓春，37岁，住在深圳龙华。2018年，从打工公司离职，与朋友合伙开了个公司，主要接一些APP技术外包的活。公司小，总经理、副总、总监、普通员工加在一起总计五个人。

职位也就见客户的时候用得上，平日里都没人喊总。两年多时间，虽然没暴富，但也没饿着，除了家里的各项支出，还略有盈余。

这点盈余，从2020年开年至今，已经消耗掉一半了。因为我已经五个月没有收入。

我跟合伙人都是技术出身，找的三个员工也都是技术男。接的活都是熟人，或者靠圈里朋友介绍。

这应该是创业公司的硬伤。人员功能单一重叠，单纯靠熟人做业务，一旦发生点变故，就容易翻船。

2020年春节至今，公司没有接到一单业务。之前的几个活也大多停掉。有一个倒是磕磕绊绊收了尾。但尾款收不上来。

收尾的这个客户也算交往多年，彼此熟悉。他们做的APP针对旅游行业。眼下境况，旅游停摆，这个平台几乎等同无用。什么时候能投放市场谁也说不准。

问了两次尾款的事，对方总说现在也困难，成品没法进行市场检测，再缓缓。后面也就不好意思再催。

其它也有未收尾款。除了都是熟人，或者熟人介绍，不太好紧逼外，有一个客户直接半玩笑半认真说这是属于合同条款里的“不可抗因素”。也就是暗示合同自动终止，尾款不付。

有朋友让我打官司。没有经过任何权衡就被我否掉。且不说撕破脸了令双方难堪，我自己内心里也认定这是不可抗因素，对方终止合同不付尾款没有问题。

打官司这件事，要么有仇有冤，要么牵扯的利益巨大，足以倾家荡产。我们这两条都够不上。

二月份，就跟公司其它三个同事说了下情况，让他们自寻生路去了。给每人发了个红包，不到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他们也都理解，大家嘻嘻哈哈在群里进行了一场云告别。

这也是小公司的好处，彼此处成了哥们弟兄，遇到事有商有量，不至于按社会与法律规定的那一套办。

我那个合伙人直接就呆在老家，也不打算回深圳。他的想法是，等公司能接到活，正常运转了再回来。

我们这个五人皮包公司就这样轻轻松松四分五裂，分别在各自角落求生存。

呆在家里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全国人民都呆在家，反而有了一种平等之下的平衡感。即使没有收入，也没有太慌张。因为大家都一样，都停着。

存款尚有一些，最大支出就是房贷，没有其它大额支出的话，应付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

但实际上，人们在收入停止的情况下，往往会盲目乐观估计存款的使用时长。三月底，我就开始心慌焦虑。每个月的花销都比预期超支。想着这样干等公司业务恢复不是办法，得先找份工作干着。至少保证每月花销。

4月1日，开始制作简历。自己工作经历很简单，大学毕业就来到深圳，创业之前总共去了三家公司。除了自己的专业外，没有其它特殊兴趣爱好，也没有什么刺激冒险经历。如果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在专业领域取得一些成绩，从而在每家供职公司添加了一些业绩描述的话，个人信息加工作经历，估计一张A4纸都填不满。

看着简历，觉得亏得慌，也愧得慌，马上奔四了，还没有任何值得拿出来吹牛逼的东西。

唯一有信心的是自己的技术。也因为这一点，最开始我也把姿态放得高高的，想着自己活好经验多，既做过部门负责人又创过业，怎么着也不能委屈自己。所以对于行业、岗位、薪酬有着严格标准，不符合的一概帕斯。

第一个星期，投递了12份简历。一个面试通知都没收到。

我的总结是：估计许多公司并不招人，只是被招聘网站拉去凑人头，显得网站人气旺。之前自己所在公司也这样被招聘网站拉人头过。

第二个星期，投递了10份简历。依然没有接到面试电话。倒是有两家公司有消息回复，大致意思说看了简历，很优秀，但不太符合他们岗位要求。

我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标准有问题。技术男除了不会口吐莲花外，不傻也不笨。善于反思，不会一条路走到黑，除了岁月馈赠，工作中经常运用。

第三个星期，降低岗位纬度与薪酬水平后，开始接到面试通知。五天时间跑了四家公司。人家对我都很客气，聊得也都挺好，但最后都让回家等电话。

第四个星期，基本重复了上一个礼拜的过程。面试了几家，也都是让回家等通知。

到现在都五月底了，我都没有等到这些电话。

我跟一个做HR的朋友聊起此事，自己虽不是什么大咖，但以我的实力与工作经验，应对面试岗位的工作绝对绰绰有余。

他说如果单纯从HR角度出发，会要我。但换作拍板的部门领导或者老板，铁定不招我。

我问何故？

“你想啊，你都做过高管，开过公司，怎么会屈身做一个基础员工或者小主管的工作？肯定不稳定啊。那些喊你去面试的HR，想的是用这样的薪酬招到你这样的人才，可以去老板面前邀赏。岂不知老板要的是忠诚与稳定。而如果招你进去的话，你就是那个不稳定因子。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年龄偏大。”

他最后给我支招，让我修改一下简历，把创业经历去掉，再找东南亚集团弄一张身份证，年龄改成32。

我啐了句滚蛋。

我不想在简历上骗人。万一后面成了同事，要为造假简历编出更多假话来。编圆了还行，编不圆，弄得自己没法做人。

我问他，作为一个HR负责人，现在是不是特幸福，因为特好招人。

“岂止是好招！之前招工，发布一个岗位出去，几天都刷不了几个新求职者。一旦遇到简历里面有那么一两条与招聘需求相符的，就如获至宝。现在可好，发一个职位出去，不用等到下班，就能收到上百条信息。之前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现在是站在将军堆里挑。”

受各种励志文鼓惑，在这段时间里也做过微商，开过滴滴，后面都不了了之。

自我总结：类似开滴滴、送外卖、做微商等等类似事情，如果只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做一下用来救急，而不是当成正经的、从内心认定是一份有尊严的工作去做的话，是很难做好，也很难赚到钱的。

找工作扔在继续。时间长了后，找工作这件事本身会成为一份工作。每天定时去各大招聘网站，查看投递岗位是否有反馈。然后浏览新职位，遇到差不多的发送简历。整套程序下来，基本要两到三个小时。做完后就好像正常上班时完成了一天工作任务一般。

如果有面试的，就类同于上班时的外出见客户。

这段时间每天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人特别注重形象的时候，除了相亲与谈判，剩下的估计就是面试了。

妻子说过了三个月的邋遢生活，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我说为了见客户。我没把找工作的事情告诉她，想着等差不多了再说。现在讲，她肯定会跟着担心家里经济情况。

面试经历也好像演电影。

四月份时候，面试的底气特别足。五月中旬之后，因为一直没有等到那个“等候通知”的电话，心里的一些东西渐渐坍塌，面试时候总会紧张，吞咽口水，好像矮了对方一截。这个时候，人就会多想。

进出面试公司大门，包活坐在前台或者会议室等待时，都会注意地上有没有垃圾，椅子有没有倒，桌子上有没有没摆整齐的文件夹。总觉得会不会像看过的故事一样，除了必要的程序外，这里面也暗藏着其它诸如人品等等考核。不是经常有“一堆人去面试，最后那个捡起地上纸团的人”被录用的故事到处讲么。

最尴尬的是，一个企业的面试官，竟是早前公司手下的一个兵。HR带我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才发现是熟人。他连说着不好意思，HR给他的简历还没来得及看，所以不知道是我。

双方在愉快又奇妙的氛围里，互相说了说各自情况，包括之前同事的一些动向。最后他讲，这个职位比较基础，根本不需要我这个级别的人物。我说也是在家闲来无事，想着找份兼职做做，当玩的，所以没在意职位薪酬高低。

他问要不要帮着向老板推荐一下更高岗位？我忙着摆手拒绝。更高职位估计我也没有时间精力来负责，因为自己公司也时不时有事情需要处理。

死要面子。

找工作的第五十天，公司之前业务进行到一半停掉的一个客户，想要继续原来的开发，并提前把欠的尾款支付了。合伙人也回到深圳，说朋友介绍了一个单，估计六月启动。

最近一个礼拜，突然就忙了起来，白天跟客户沟通方案，晚上熬夜赶进度。忙起来后，心气、元血都满格复活。人也没那么颓，自我感觉都变精神许多。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除了存款减少，其它并无太大变化。这五十天的经历，好像进了一次电影院，在黑暗里看了场电影，现在走出来，又站在太阳地里。

我把自己的这一段故事讲出来，无意传播负能量，制造焦虑。即便是在像蒙头苍蝇一样到处面试到处碰壁的日子里；做滴滴司机的几天，因为走错路被乘客埋怨投诉；在朋友圈发了几条卖鞋子的信息，被朋友奚落堕落了要拉黑我——我也都没有牢骚抱怨，始终保持尝试、努力与抗争。

总有人说时代只会记录那些明星与大人物。我朋友圈里每天看到的也都是这些人的故事或者事故。但我总觉得小人物的遭遇与抗争才是任何一个时代的主体。

我们喜欢说未来是光明的。这句话除了写文章用来结尾，或者团建时候用来打气讨彩头，没有任何意义。任何一个未来，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不管未来是否光明，我相信至暗时刻总会过去。

九爷：小小水果商，城市蒙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