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余光中先生认为,没有人比李白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安史之乱的暴雨还未倾泻下来,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中,总夹杂着一丝不安的预感。庭院里雨打芭蕉,凉风夹着雨丝从窗缝里钻进来,撩起银灰的剑穗。李白有些颤抖的指尖覆上剑柄,任是不可一世的谪仙,在世俗中也有难以纾解的苦闷。半醉半醒,豪情涌上心头,他大笔一挥,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侠客行》。燕赵之地的侠士,他们的头上通常都系着飘逸的胡缨,策马时迎风而动。跨越千里关隘也如履平地,没有什么能困住一个真正的侠客。任务完成之后,他们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不留下半点痕迹。遥想战国时期,信陵君还在世的时候,礼贤下士,麾下门客三千人。他常与侠客们对饮,毫无权贵的架子,如同手足兄弟一般。他们许下承诺,肝胆相照,愿为兄弟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使五岳加在一起,也没有誓约的分量重。酒酣胸胆尚开张,借着酒劲,心中豪气更甚,连上苍都为他们之间的情谊所感动。因为他们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黑夜太暗,剑刃太凉。
公元前257年,秦意图兼并各国,围困赵国都城邯郸。
赵国凭一己之力,断然不是秦国的对手,于是求助魏国。
魏国国君本欲出手相助,奈何惧怕秦国的威胁,便令早已出发的大军原地驻扎,观望待命。
信陵君采纳门客侯嬴的计策,先与魏王的枕边人如姬里应外合,偷得兵符,又带着朱亥前往大军驻扎之处,锤死晋鄙,夺得兵权。
经此一战,邯郸之困得以解除,而朱亥与侯嬴,也成为了大梁城中声名鹊起的侠客。他们二人,一个是七十岁的监门小吏,一个是闹市口的杀猪匠。但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却被信陵君看见,最终大放异彩,青史留名。信陵君与朱亥出发之时,侯嬴曾对他言:臣宜从,老不能,北向自刎,以送公子。一来,他作为献计之人,窃符之罪难逃;二来,他希望用自己的死,坚定信陵君与朱亥的决心。而不久之后,秦王也看中朱亥的才能,想让他为自己所用,朱亥宁死不从,最终也扼喉而死。诗的最后,李白向世人宣告:痛快地活也痛快地死,这才是我向往的人生,而不是像扬雄那样的读书人,头发都白了还在写书,最终老死窗下。朱亥,侯嬴,信陵君,还有那位不知名的侠客,将这个关于江湖的故事带给了李白。与其说,他们是李白笔下经过润色的历史人物,倒不如说,这是李白所渴望活成的自己。同时,他也告诉我们:侠客并非生来就为侠客,是他们心中的信仰,为凡人渡上金身。1965年,金庸先生读完李白这首诗,突然来了灵感,于是创作了一部同名小说《侠客行》。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中,这首诗化身为一个载体,其中蕴含着绝世武功秘籍,引得各派相争。这部小说讲述的,也是一个平凡人,如何成为英雄的故事。书中主人公石破天,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乞丐,江湖之路走得磕磕绊绊。他和李白笔下的朱亥与侯嬴一样,即使成为了主人公,也依旧那么普通。英雄不该有“金手指”,而是凭借着人性中的血与肉,去滋养理想,让世界变得更好。电影《英雄》横空出世,最终票房达到2.5亿人民币,占到当年中国电影票房的四分之一。在他的电影世界里,诗中名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变成了一种非常厉害的武功招式:十步一杀。但剥开内核,他讲的仍然是在乱世中犹如浮萍的人们,如何为家国大义献身的故事。同样身处乱世,长空,残剑,飞雪三人,为了制造刺秦的机会,甘愿献身,奉上性命。而原本只是一个小小亭长的无名,背负上了刺秦重任,在最后时刻,为了天下苍生,放弃个人仇恨,留秦王性命,最终死在箭雨之下。英雄群出的年代,他们亦能成为主角,只因心中这份大爱。
在很多人关于江湖的梦里,侠客应当是一身白衣,不沾尘俗。他们高大伟岸,来去如风,将生死置之度外,毫不在乎功利虚名,也从不为生计发愁。可事实是,他们也有可能是一个杀猪匠,一个老头子,一个盲僧,甚至一个乞丐。当平凡的人为了心中的信仰,将自己的利益置于他人之后时,他就是英雄。我想我们都应记住,这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