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王皓月:无 言

  

无      言

王皓月

  我从小就是一个话多的人。咿呀学语时,我妈发现我的舌根线比一般的孩子要长,牢牢地牵住了舌头,让它不能自如地伸展在唇外。所以,我的发音是典型的“大舌头”。为这,我不知受过多少亲戚邻居的模仿和嘲笑,好在年龄小,并不自知。我妈为我的说话不利索担忧不已,就在她决定要抱我去医院割开我受牵绊的舌线,还我一个灵活轻巧的舌头时候,遇到了阻力。八十高龄的奶奶坚决不同意手术,说万一割成哑巴怎么办?我妈妥协了,想等我长长看,实在不行了长大再做。很让她意外的是,我大概四五岁时,彻底告别了发音含混的“大舌头”, 已经变成了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从小读了那么多的书,看了那么多的杂志和报纸,我觉得我非但没有变成一个沉寂内敛的人,反而想把看到学到的东西变成一串串音符,从自己的嘴里弹射出来,时刻显示自己的不凡。少年时期,我敢站在各个小学精英汇集一堂的初一教室里,发表我的班长感言。说我的管理设想,强调遵守班级纪律的重要性,说我对老师委以重任的责任感。于是,开学没多久,我的新书包和一书包的新书被扔进了学校的公厕。回去委屈地汇报我妈,身为小学教师的她劈头就是一句:让你再得意,当了班长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得罪了同学才这样的!虽然没得到我妈的支持,但我还是在哭过之后站上讲台给同学们说了我的感想,我管束你们没有多少私心,你们扔了我的书包不是君子所为。多年后,我和一位老同事交谈,同事女儿是我的同学,她刚上初中时经常给他汇报,说班上有一个城里来的女孩当班长,可厉害了,敢站在讲台上不停地讲话……因此他对我印象尤为深刻,早在多年前就知道我了。我听后羞惭不已。

  离开家乡在外求学期间,语言的意义被我引申成为两种。可以在学校大礼堂的舞台上对着三千多师生演讲,也可以在教室熄灯后静静地点一支蜡烛写文章或者写信。成长的过程中,心里有无比多的话想要倾诉,觉得每天不说出来都会挤爆我的胸腔。于是不停地写,用笔尖诉诸纸上。白纸红线,一页又一页,渲泄着想说的话。写满了我感想的纸被我小心地折成了平整的信笺,被信封和邮票承载着,飞到了四面八方的倾诉对象手里。然而另一个极端是,一旦野外实习与同学们有群体相处的时间时,我的话就像决堤的江水滔滔不绝,交流斗嘴、搞笑风趣、插科打诨,不在话下。我越来越觉得,我的心里住着两个我,一个想静默着翩然出尘,一个想在人群里嬉笑怒骂、甩袖舞风。

  参加工作后,因为说不了话、话太多,吃了无数的亏。话有千万种说法,虽然表达的意思殊途同归,但表达后的效果却截然不同。儿时学说话,进入社会也是学说话,但是此学与彼学,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读书破万卷可能下笔如有神,但是不一定能说得了话,说得好话。情商是个好东西,说话是情商最直接的载体。能看得懂的,却未必学得会。各个群体里的人际关系千头万绪,一句不慎,已入浮冰。但终究,性格决定了一个人语言的多寡、方式的巧妙和获得的效果。舌乃三寸利箭,究竟是射疼了自己还是射伤了别人,往往只有事过境迁,跳出事外,才能看得真切,悟得通透。难为我这么多年不带脑子地吧啦吧啦地说了如许多,中间有得有失,竟然人近中年了,还活得敢在个别场合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言多必失”的痛领教了,话带机锋的怼承受了,愤怒失控的斥也上演了,太极八卦的游说也见识了。语言,既是一种不能匮缺的工具,也成为了与生活和工作对抗的支点。用得好了,撬动了幸福和平顺;用得差了,直接将经营半生的楼盘一朝倾覆,再无回收的可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忘记了,别人却可能永远也无法忘却。

  最近,不停地与咽喉疼痛做着抗争。感觉两个下颌肿大着,声音听起来正常,却无时无刻不在疼着,咽口水都有痛感。消炎药、含片、口服液、中药丸一起上阵,泡脚刮痧辅助治疗。如此折腾数日,收效甚微。心里寻思这身体是不是给我憋着什么坏,准备给我来个意外“惊喜”?炸我个七荤八素?于是大周末的跑去大医院做正规检查。挂号、交费,楼上、楼下,喉镜、B超。一番紧张,结论是声带水肿。问医生如何诊治,只答,没什么好办法,少说话,多休养。瞬间,心绪万变。果然,还是话多了。说一千道一万,声带累着了。我不顾它的使用极限,在春天的风沙里仰头张嘴说个不停,不断摩擦它的“娇躯”;我忽略它的需求,只顾思想与语言协作冲杀的快意,在干燥的春风里,连水的滋润都没有保证;我忘记它的禁忌,在虚火上升的状态下只顾口腹之欲,吃着麻辣的食物,讲着麻辣的笑话。“说话”,终于给我惹祸了,而我若是不好好修正,恐怕它要惩戒到底,让我再也说不了话。

  人用一年时间学说话,却用一生学闭嘴。对亲近之人言语和煦,已成为当下最为奢侈的“家庭套餐"。然而有多少人连这点最基本的修养都做不到,把最和颜悦色的一面给了并不亲近甚至陌生的人,却用犀利的言语攻击着朝夕相伴的亲情、友情、爱情。没有什么情感是无坚不摧的,尤其是在语言的强攻下。也没有什么升职加薪的机会就是板上钉钉的非你莫属,你日常生活中的语言已经为你的形象镀上了颜色,形成了独特的气场,能否融入拼图中的那一块,早已定论。懂你之人,不必说,自会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愿懂、不会懂。等语言化为四周如萤火虫般闪亮盘旋的光,你会听到万籁俱寂不过是源于你管住了自己的嘴。当语言少了,心自然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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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皓月,女,陕西绥德人。陕西散文学会会员,陕西青年文学协会会员,榆林市作协会员。有部分诗歌散文及小说通讯作品发表于《中国诗影响》《陕西日报》《西安晚报》《三秦都市报》《榆林日报》,“文学陕军”“绿色文学”“当代文学网”等纸媒网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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