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王亚凤：鱼，我所欲也 / 开普饭

　　厨房又见一盆鱼，是一两拃长、宽扁黑亮的鲫鱼，欢蹦乱跳，“扑棱”起一片片水花，惹人欣喜。

　　喜过，又发愁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如何是好？

　　身边有钓翁，知我家嗜鱼，每于钓获之际分享些许。于是，家里常有吃不完的鱼。无以回报，只能每每将喜悦之情以微信表达之。日久，形成一种别样的“生物链”：我嗜鱼，邻人嗜钓，每得其鱼晒微信以回馈，钓翁心意满足，更殷勤于钓且送；我得鱼甚多遂与众邻分享……大家其乐融融，直到前些日。

　　那日，钓翁送来一桶硕大的鱼，我喜出望外，拎起最大的一条，估摸不下七斤重；另有一条通体淡金色，隐隐有帝王相。外子是南方人，劏鱼手熟，趁鲜活将鱼逐条杀了，于芳邻群里吆喝一声，很快就被赶来的邻人瓜分一空，只留了最大的那条给我们自己。我兴奋不已，将大鱼拍了图，一副巨大鱼鳔及一团密密麻麻的鱼籽一并上传微信朋友圈，引发一片惊叹。

　　余兴未尽时，忽然接到一条微信，是一位我敬重的老师发来的，直接问：鱼呢？还在吗？如果没死的话请放生吧！……望着手机，我张口结舌。鱼我没吃，送给晚来一步的友人了。“鱼籽呢？鱼籽还在吗？”我吭吭哧哧回答，在是在，可是，可是，在冰箱里……“冰箱里？冷藏室吗？”我汗：“冷冻。”哦……能感知到老师也在做最后的努力：这样吧，或许还有救！如果你愿意，请把它们放到附近的水域……

　　握着手机，一时茫然。老师是了解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的，微信意犹未尽，直接又拨通电话，整整37分钟，为我答疑解惑，传播福音。37分钟啊！从没有人这样跟我通过话。耳边传来的是一种轻轻柔柔的很美的声音。老师口吐莲花，字字珠玑，带着雨露，溢着柳香，仿佛出自玉净瓶中……她说她曾经跟我一样，对世间万物近乎无知觉。是她的母亲劝她不要轻易再杀生，而她很不以为然，甚至怀疑母亲犯神经……

　　哦！我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好奇于后来神灵是如何附体于一个原本普通的灵魂的，老师接着说：

　　有段时间，她频繁做梦，时有一些莫名的神物出现在梦境，醒来如在眼前。一日路过市场，见水产店盆中有四条黑鱼睁着乌黑的亮眼眼睁睁地看着她，忽然幻化成梦中那四个婚礼上化身成龙腾空而去的四小童子……心念一动，不由停驻，不光买下那四条黑鱼，也倾尽身上所有买了其他的鱼，拉着丈夫、女儿去河边放生。鱼儿一到水中，顿时四散、下沉而去。其中一条黑鱼，却返回岸边，向伫立的她张嘴摇尾意欲诉说的样子，她伸手抚摸鱼头，却仿佛刹那间，似有某种东西籍此降临到她身上……这一幕被她身旁的丈夫拍了下来，作为难以置信的凭证，清清楚楚传到了我的手机上：三张，一张鱼儿摆尾而来，向长着一副菩萨相的她；一张，她伸手抚触鱼头的宛若女神的侧影；一张，鱼儿转身而去，留下怅然若失的她。这一切，清清楚楚，却又恍若梦境……

　　听完后，我放下手头的事情，拉着女儿赶到附近的灞河。时至深秋，河水冰冷，岸边的柳树已一派萧索。女儿手中的小桶里，一大团鱼籽正在水中解冻，我心虚极了。老师的意思，也许还有救，来年，杨柳发芽时，还会有回暖的小鱼孵化出来，那样，我就得以拯救……我和女儿在水边挖了一处湿润的沙坑，小心地把鱼籽埋了进去——老天，可有听到我没有念叨出来的那些碎碎念么？

　　时隔多日，这事差不多快忘了。那日参加一个很有规格的朗诵会，找了一位专业级别的朗诵老师做搭档。这位搭档有着极其动听的声音，宛若天籁。这仿佛自天上降下来的声音使我忘记了尘世，抛却个人因素产生了某种程度的依赖，或曰信赖。一次一起去吃饭，搭档老师说他只吃素。我很吃惊，这么高大的人，只吃素！是皈依了吗？没有。那么是为着某种信仰吗？他说也不算，就是茹素了。看我迷惑的样子，搭档老师为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有次他去放生，一串鼋鱼，对，你见过的，那种被捉来串成一串的，俗称鳖。我把它们放入水中，它们沉下去不见了，我站着没动。有一只又浮上来了，冲我点点头，才缓缓而去……

　　天哪！多么神奇的相似！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为什么不信？两位老师互不相识，只是一样优秀近乎完美的人。没有谁带了什么目的来骗我。可是，为什么一前一后不约而同降临到我身边，带来同样的话题……是奉了什么使命来点化我的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在不断地与鱼相遇，相撞，我并没有开始断然茹素，但是，渐渐不那么爱鱼了。我是说，我开始不喜欢看见那些鱼挣扎的、被杀的场面，当然，更不想要吃鱼了。北方人，原本就不那么爱吃鱼，只是跟大多数人一样，醉心于捕获，迷信于营养所需，现在连这些，一并淡漠了。

　　但是，我还是我。佛光不曾彻底照耀到我的心田，终究没有打通我的任督二脉。我南方生南方长大的夫和其家人，依然嗜鱼不疲，并不因少吃了一顿鱼籽而顿悟，不但毫不避讳地当着我的面饕餮，还斜睨我的不吃鱼。我也并不因家人的冥顽不化而痛心疾首。只是，我再也不晒杀鱼照了，我看到了其中的血腥和不善，我更担心，老师看见了会对我失望……

　　鱼，已非我所欲也。但，“熊掌”并不因此降临于我。我有我的纠结：依然不断送鱼来的钓翁，再也见不到我微信朋友圈的分享，他作何感想？他会不会失望呢？前两天，他还特地送来一条28斤重的鲟龙鱼，那么难得的大鱼，是该抚恤众生口腹呢，还是让它自由生长，伺机化鱼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