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纪实】我的1979||转战格灵山
长篇战地回忆录之七:
转战格灵山
李祖新
我们一行十人,撤往班向村庄右侧的无名高地集结。他们是:副营长张词茂,作训参谋姜永和,二营医助梁志权,特务连警卫班(孙副团长警卫员)陈图进,二营884电台兵叶常兵,五连炮排傅火仔,通信连两瓦电台班副班长李祖新,还有三位至今不知姓名的五连兵,印象中一位背着炮弹,一位是炊事兵背着炊具,一位是北方兵,持一支半自动步枪。武器装备有:一支冲锋枪,二支步枪,三支手枪,八枚手榴弹,两部电台均受损不能使用。职务最高者是张词茂副营长,自然以他为核心,组成敌后穿插小分队,除三位干部外,我是唯一的老兵,其他都是新兵蛋子。
左起,陈图进,梁志权,傅火仔,李祖新,叶常兵
高地上一片油茶树林,杂有松杉树,野葛藤,灌木丛,与家乡没什么两样。左侧,就是白天恶战的水网稻田地,还能隐约听见负伤战友的呻吟声,右侧,是一条牛车路,时不时有越军巡逻队经过,所有各个路口都被越军把守,机枪在盲目扫射,曳光弹划过头顶,流弹时常击中附近的树木,我们已经被完全封锁,困在高地上,虽没被越军发现,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必须尽快突围出去,不然等到天明,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所在战区为越北格灵山,是一个长条形高地,唯一的参照物就是北斗七星,向北突围,可能相对安全,毕竟团主力在北边的谷芳,白天传来的激烈枪炮声清晰可闻。
每个人都是一身泥水,一天激战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加上越北夜晚气温下降,体力严重透支,不得不临时休整。
约摸午夜时分,张副营长把我们一个个踢醒,他决定趁越军稍有松懈,冒险突围。
此时,我们并不知道孙副团长他们在哪里,连主力在哪里。其实,他们就在附近山头上,但因通信手段落后,又是夜晚,彼此无法联络,互不知情。
战前,我买有一只广州牌手表,参战时一直戴着。我看了一下时钟,已过午夜,已是2月18日凌晨了。这是块好表,白天在泥水里泡了一天,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张副营长考虑,如何才能安全地突围出去?除了胆大心细,还得讲究智谋。他是老军人了,年方三十几岁,军事素养好。他把我们分成三组,每组之间保持距离,交替掩护前进。根据目前的艰难处境,不能硬拼,否则不是战死就是被俘。
又有一队越军从右侧牛车路路口搜索过来,我们在路的上方丛林,清楚地听见越语声,敌人不时向四周扫射,子弹从我们头顶,脚边掠过。当敌人过去约几分钟,张副营长手一挥,我们立即依次跳下路基,应该是滚下去的,还没站稳,又见敌人返回来了,逼得我们继续向下滚,没入路下丛林。为了避免有响声惊动敌人,我们爬在林地上不能动弹,敌人的脚步声就像在我们头上踩过,惊险的是,居然有一梭子弹扫过来,打得树干"仆仆"作响,幸运的是没击中我们任何人。
等敌人走远了,我们继续往山下走,在丛林中穿行。第一次突围,终于成功。
我们虽然从最紧密的包围圈中跳出来,但仍然处在大包围圈中,危险并未解除,丝毫不能大意。
月光下,前面是一片开阔湿地,是一条水网交汇的凹部,左右两侧仍然被敌人控制,处在敌交叉火力之下。
此时,我的体力严重不济,通过开阔地时,军鞋陷入泥淖,拨不出来掉队了。我干脆爬下来喝了几口水,又把水壶灌满。恢复了点体力,终于又赶上了队伍。战友们见我掉队,有一人回头来找我,他也顺便爬下喝,同样往水壶灌满了水。
再往前走了约一个小时,似乎跳出了敌人的火力圈,枪声渐渐稀疏。其实,这一个小时并未走多远,山上哪有路啊,都是在原始丛林中盲目地往前走,加上下半夜天黑,根本辨不清方向,谁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知道离敌人远些了。
张副营长示意休整一下。作训参谋姜永和拿出地图,开始识图,辨别位置,以便确定下一步往哪走。其实,往哪走根本没意义,谁也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但张副营长认为要上山去,他说等到天明才好辨识方位,白天隐蔽,晚上行动,总要有一个大概的方位目标。
我们这一行人身心俱疲,又累又饿,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张副营长和姜参谋身上,他们是军事干部,人生阅历丰富,相信他们会带我们安全地撤出去。
姜参谋的手枪进了泥水,他决定清理一下,但哪有枪油啊。不得已,我把水壶晃了晃,说能不能用水洗。他觉得也是个办法,于是,我和一个战友折了支巴蕉叶,一人牵住一头,形成水槽,姜参谋拆开手枪,用我水壶的水清洗手枪。
休整后,按照张副营长的意图,他带养我们重新往山上攀登。
上到山顶,我们一个个累得纷纷倒地不起,全都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嘴里像是塞进了什么东西,刺鼻的气味一下子使我猛然醒来。原来是一个战友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大蒜头,辛辣的味道激活了我的神经中枢。我又拿出一小块仅剩下的压缩饼干,分享给战友们,大家推来推去,谁都不肯先斤咬第一口,最后是张副营长用匕首切开,每人一点点才吃下去。在我记忆中,这是突围的四天三夜里唯一的一口军粮。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远处北方,炮声隆隆,随之枪声大炸,在某个地方,敌我双方发生了激战。我们并不知道是哪支部队在攻击,是在什么地方作战,但一定是在我们团主力的进攻方向上,战场离我们的位置最多不超过十公里,也就是说,十公里之内有我们的部队。
张副营长决定,向有枪声的地方前进。有枪声,就有我们的部队在作战,我们脱离危险的概率就大,但枪炮声响的地方离我们还很远,别看只有区区十公里,那可都是丛林,悬崖,往往几个小时都走不出一公里,况且我们陷在敌人窝里,随时都可能暴露目标,一旦被敌人发现,以我们这点兵力装备,根本打不出去。
白天休整。从入境开始,十六日晚上急行军,十七日打了一天,夜间又突围出来,已经疲惫得到了极点。眼冒金花,干渴饥饿,耳鸣,时有幻觉,像腾云驾雾一般。
这是一片原始森林,枯藤密布,古树横陈,腐叶没膝,抬头望不见天,视线只在两米开外。最可恨的是,山蚂蟥特别多,这家伙能飞,它专往人的脖子里钻,往往你觉得痛了,你才发现,它已经吃得饱饱的,你还扯不掉,数量又多。
我们时不时被远处的枪炮声震醒。整个战区,笼罩在一片肃杀气氛之中,近处也时常有冷枪弹飞过。我们在大树上放哨,轮流观察敌情。经常看到有小股越军从山外进来。据判断,是被我军打散的溃兵。越军的特点,一旦顶不住,马上化整为零,跟你玩起捉迷藏的游戏,很有点打游击的味道。
经过研究,张副营长和姜参谋会商,决定于午后提前下山,这将穿过一条山梁,越过山溪,到达对面山头,再连夜前出,向白天枪响的地方靠近。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行动却意外失手,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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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祖新,曾用笔名可可。湖南桃源人,1976年12月入伍。1979年2月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战时任副班长,两瓦电台兵,某部穿插分队幸存者之一。战后历任班长,排长,某团特务连副政治指导员,桂林陆军学院训练部政治处干事。1986年转业回地方,历任基层党委政府班子成员,2018年退休(享受副处级待遇)。1979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先后在《战士报》《红叶》《当代诗词》《湖南诗词》《广西日报》《解放日报》《中国诗人》《飞天》《鸭绿江》《辽河》《湖南港航》《湖南农村报》等军内外两百余种报刊发表作品千余件,入选多种选本及典籍。出版个人作品集《万羊山》《山水观音寺》《敌后穿插》。桃源县作家协会理事,常德市作家协会会员,桂林市青年文学社理事,多个诗社会员,湖南省诗歌协会会员,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解放军《红叶》诗社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