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斌丨庙崖一段路

寂寥的黄土地,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只有没有叶子苹果树在朔风呼啸过后,来一段曼妙多姿的舞蹈。原来为苹果增色的反光膜,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在空中或在地里胡乱地飞舞。我穿着皮鞋追撵着它们,希望它们静静呆在崖底下,保持原野本来的宁静。庙崖边的一两棵柿子树,没有挂在枝头的一个个红灯笼,随风呜咽着,它竭尽全力奉献给人们收获,但大家对它熟视无睹。抖落一身的荣耀,只能在寒风中呜咽。

选一处太阳照耀充足的崖下,背后崖土是热的,脚下的黄土是热的,太阳和黄土的气息弥漫在四周。靠崖坐下,眯眼看了看南边的太阳,就闭眼养起了神。两个小时前刚从镇子上回来,摩肩接踵,已经让我再一次真正回到了“村里”。这一刻忘记了一切,只有太阳,只有黄土地,只有一个我的我。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我的身心从来没有这样的放松。远方的疲劳和机械,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是暖暖的阳光唤醒了我,还是熟悉的北风唤醒了我,随意从旁边抓起一把黄土闻了闻,熟悉亲切的味道霸占了我的嗅觉,很久没有这样惬意的感觉。

想起刚才睡着时做的梦,那是一个回归田野的梦:我一个生活在村外庙崖下,我经常履行这种好客的职责,等待的时间足以耕种完一亩地,但却并没有看到有人从村子或镇子里走来。如今没地可以耕,看到漫地的苹果树,偶尔听到一两个人在地里捡着果树枝。再向前走,在父亲的坟头想烧些纸钱,纸钱倒是在手上的袋子里,却没有带点燃纸钱的洋火,这主要是我不抽烟的缘故。自己祭奠父亲应该准备的东西而忘的一干二净,只能静静坐在他的坟头。

回来的时候,我依旧走着庙崖路回到村上的。乡间土路,坑坑洼洼,“淌土”沾脏了我的皮鞋。母亲心疼地说帮我擦,我欢喜地谢绝了她的好意,说我回到了“村里”。

再看看村子里,新房是多了,但居住的人少了,年轻人都移民到城里去了,一幢一幢的新房子只住着一个或两个已经失去劳动力的老人,这无疑是乡村的悲哀。我越来越感觉到乡土文化需要保护了,正如现在我们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重要的是解决它的传承人问题。我的伤感随之而来,在许多人看来是这样的不合时宜,我挥之不去的美好哀愁淡淡的随风飘荡,落在漫地的苹果树上,只能成为我记忆的干粮,来舒缓我疼痛的不能忘记的记忆。这也怪我们这些村上的后生,不管不顾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家离开了村庄,即使外面的生活多么不舒适,也根本没有回来的打算。

院子门前的路从村子中间延伸而来,继续向东延伸一百多米,经过一户又一户的人家,到村口就划上了句号。再向东就是坑坑洼洼,让人不堪其苦的土路,再前面是父亲安息的地方,漫地的苹果树阻碍了我们的视线。

回到成都半个月,队里的比我年长几岁的哥哥说是修庙崖路,收取了两百元。一家又一家的两百元足够填平路上的坑坑洼洼,足够让人走起来舒畅。又过了一个月,一张图片吸引了我的眼球。那就是我熟悉的庙崖路,被一条平直的柏油路代替了。崖的上面也就是北边果树枝条交错,不分你我;崖的左边也就是南边也是果树成片,棵棵手挽手。办事效率极高的村里人,给了我不仅仅是安慰,更多的还有惊讶,略带点伤感。

庙崖路名字的来由,不仅是北边的崖,还因为它崖下边的“虐虐庙”。为了改善村民的居住环境,“虐虐庙”被拆迁了,崖被取土,一步步走向矮小。村民的信仰是不变的,心中的“虐虐”神仙永远庇护这我们的村庄—程樊村。从崖上取下的土被村里人饲养牲口或垫了院基,牲口把土变成了农家肥,绿色环保的农家肥,又源源不断运到地里,催生了地里庄稼的成长。如今,牲口也逐渐消失在人们视线中。土地最好的伙伴—牲口消失了,极不情愿地和橡胶轮胎和铁器打着招呼。取崖上的土也远离了牲口和平车的付出,机械化快速了乡村,也快速了我们的生活节奏。

安慰是最多的,因为庙崖路的修成,至少说百姓们望眼欲穿的事成为现实,大家凑起来的钱也实实在在用在路的修建上了。从我自小的感情容易接受,因为它是村子东头主要的干道,连黄河灌溉渠旁边原本没有路的也新修了路,铺上了水泥,只有人们对庙崖路熟视无睹,无可奈何。它是我走了八年的路,见证了我求学八年的辛苦之路,在这条路上我和昝村、乐善(我们那时叫狗村),还有丁庄(我们小时叫节庄)的同学在一个没有名字的路口(其实那条路就是一个被大水冲出来的土壕)话别。那会儿,我需要熟悉村子的所有,就尽可能走所有的路,庙崖路首当其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家里的地就在路的两边,我无谓的劳动也能解决一家人的部分劳苦。只是后来,我开始从村西到镇子上读书日子,欢喜的心里让我暂时疏忽了村东那条庙崖路。再后来,父亲躺在村东庙崖路通向的一片地里,每一次回老家日子我都要到那里点上一些纸钱。

惊讶也是有一点的。熟悉了村上人办事效率不高的原因,总以为用每家两百元换取一条道路的修成,是何等漫长。不曾想,一条路笔直通向东边的地里,以后我就可以舒适地走上庙崖路,走进自己那片喜欢的苹果地里,走到父亲躺在的那片坟地。

心里也有一点伤感。先前那片坑坑洼洼满是“淌土”的庙崖路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向乡亲们需要去的那块地里面。我却来了无言的伤感,也许是一个文人不解风情。我希望看到竹林矮墙边一个静谧的人家,但新房子多了,路变的宽阔且是硬化的,土豪化的乡村渐渐代替了“枯藤老树乌鸦”的意境。汽车开进了村里,连锁店开在村子的中央,乡亲们说方便多了,我无言。文人喜欢的东西总是有情调的不能当饭吃的玩意儿,那是一种抽象的思维,完全没有打败世俗的力量。乡村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却远离了乡村的魂,“小桥流水人家”和“炊烟袅袅”只能作为我们记忆的食量。村口的大槐树还在,只是大槐树失去了以往的生机,被一个“古树保护”的牌子高高悬挂起,像是供奉一个逝去的老者。村中央那个池坡还在,只是它已经干涸了,夏日整个村的雨水已经无法让它重塑辉煌。更令我伤感的是村东村西的池坡已经被人们填平,甚至变成一片果树林。

我的伤感是无缘无故的,老同学总说我不能用发展的眼光来看乡村,停滞在一片漫漫大雾之中。想想,也是这样,唯一庆幸的是我还走在庙崖这段路上,看左边一块麦地渐渐泛绿,再看右侧一块苹果地花开满树。

2018年3月25日夜写于成都家中

作 者 简 介

武  斌,1971年9月出生,男,汉族,山西临猗人,1996年毕业于成都理工大学,地球物理高级工程师,理学博士。2007年开始业余写作,2008年陆续在《地质勘查导报》《中国国土资源报》《大地文学》等发表散文、诗歌、小说近百篇。有诗歌散文收入《中国短诗精选》《暮色中的城步》《微刊优秀作家作品》《黄浦江诗潮》《晋南有个孙吉村》《尘外那一池月光》集子。2013年出版了散文集《地质人在旅途》,2014年出版散文集《乡土乡音》,2016年出版了散文集《成都拾遗》。有作品在“书香国土·智慧人生——山东煤田地质杯首届国土资源系统读书大赛”中荣获优秀奖,并入选《书香·人生》。现就职于四川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物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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