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千微小说】红头绳 / 开普饭

作者介绍：

十千，本名万孝顺，湖南衡阳人。自由撰稿人，喜读闲书，好郊野漫游，交无心机之友。偶尔随笔，自成闲趣，自娱自乐！

红头绳

文/十千

四爷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少东家从台湾回来的消息在村里已传得沸沸扬扬。

他又一次打开小布包，一段鲜艳的红绳呈现眼前。四十多年了，红绳依然色泽如新。

这段红绳是水芹留下的，它曾经像只红蜻蜓似的系在她那乌黑的辫梢上。水芹随老爷走的时候他们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当他从地里回来时，一个偌大的院子已是人去室空。他房前屋后寻了个遍也没发现水芹，最后只在自己住房的窗棂上解下了这段红头绳。

那天是五月初六，距水芹的生日还差五天。本来他想在她生日那天送她件小礼物，一面用黄铜包边的小圆镜。那是他听水芹无意中说起的，她说她随主母上街时看到那面小圆镜，结果却没带钱去，他就特意到街上买来了。

水芹十二岁时来林家当丫环，比他还先来两年，他是替下父亲来林家做长工的，那年他才十七岁。水芹和主母一家住在大院里，他住在距大院百十米的小院中。老爷家的水田都租出去了，只有他和端叔长年为老爷家种菜和放牛。端叔那年已经六十多了，腿有些跛，一只手也不得劲，就专门给老爷家放牛。小院一共四间，西边两间放农具和杂物，东边两间他和端叔各住一间。

帮老爷家干活，其实也不算很辛苦。老爷是个善良的人，对下人也不苛刻，少爷那时在队伍上当军官，他见过少爷一回，穿着军装的少爷其实很英俊。少奶奶也很美，她是大城市里的，穿着蓝色旗袍露着粉白的腿，那时他都不敢正眼看，瞅一眼心窝窝就打鼓。但他却敢看水芹，那妞儿一年一个样。鸭蛋脸儿，虽然眉毛粗了点，但配上她那双大眼也还经看。她结着一条粗黑的发辫，用红头绳扎着，蓝白花衣穿在身上也很得体。

四爷年轻时爱吹笛子，而且吹得很好听。小院前面是一条两丈来宽的河，河堤两边是浓浓的柳荫，从小院去河边有个小码头，四爷那时就常坐向河堤靠着柳树吹一些优美的曲子。

水芹越来越爱听他吹笛了，先是远远地听，后来居然敢靠近柳树了，有时也轻轻的跟他说着话儿，这时的他脑中就会有无穷的联想。听着听着水芹就拽过柳丝挠他的脖颈，在他本能作出反应时她就“格格”地笑。

他直恨自己心眼死板，前几天老爷就让他把一些贵重物品运到街上去。也听说过解放军就要过长江了，可他就是没有从中看出端晲来。清早起来还傻傻的扛着锄头去下地，中午回来时只见端叔守在牛棚边。端叔告诉他，少爷是带着队伍回来的，开着几辆大汽车，临走时水芹还到他们的院前转了几个圈。他听后向村前的大路追出好几里，却连个影儿也不见了。

夜里，他孤零零地坐在柳树下。天上排满片片云，月亮在云中游进游出，他想起前天晚上的事。他蹲在柳荫下，望着大院子里的灯光，他看见水芹袅袅娜娜地从院中走出来。他想吓她一下，便藏到大柳树背后。

“四哥！”水芹的声音甜甜的，正四顾寻他。

他真想冲出去，把她抱进怀里，然后吻她。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只是从树后转过来，在她肩上轻拍一下。

“你坏，吓我一跳。”水芹扭着腰身，嗔嗔地说他，随即塞给他两个粽子。他抓着粽子也抓住了她的手。水芹望着他，两只眼睛就像两颗星。

水芹走的那夜，他像丢了魂似的，一整天没吃东西也不感到饿。他猜测着水芹也许会回来，他知道她心里也装着他。可是直到解放了，也没听到水芹他们一丁点音讯。然而他的心却被那段红头绳紧紧地束缚着，有时他拿出小圆镜照着自己时，看到的却常常是水芹的影子。

直到九十年代，才依稀听到老爷一家和水芹的一些消息。那时老爷已经作古了，少斧后来却续了水芹。他听说后心里很失落，尽管如此，但却从没怨过她。他知道那完全不是她的错，要怪也只能怪那兵荒马乱的年月。但心里总是藏着那段记忆，他很想见见她，见见那段由红头绳牵连着的真实的故事。

少爷本家人把那几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槽门前还摆上了两盘大鞭炮。九点来钟，几辆小车鱼贯从村外开进来，鞭炮响过后，车上下来一些穿戴与当地极不相称的人。全村的男女老幼挤站在路两傍，四爷站在人丛里，他的心情特别激动。从车上下来的女性才三个，但却没见到他要找的人。那俩个瘦小年轻的肯定不是，但那个胖的略显雍肿的女人是水芹吗？他仔细辨认着，是的，没错，那两弯略粗的眉毛印证了他的判断。

怎么会是这样呢？鸭蛋脸几乎成了苹果脸，红红的嘴唇以及珠光宝气的装扮让他无法与记忆中那个清纯的女子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