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胜散文】吃货的世界也精彩 / 开普饭

作家介绍：孙文胜（槐里布衣），陕西咸阳人。生于黄土地，长在青纱帐。捡拾乡谣，记录心痕，有文字散见于报刊杂志。（本文编审：红柳）

吃货的世界也精彩

文/孙文胜

翻开朋友圈，最多看到的是晒美食。我这人好吃，总忍不住要打开看一看，故而常咽着唾沫和人家分享快乐。突然，妻在耳边问，中午吃啥？我说，“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伏过了天还不凉，就来碗蒜汁拌凉面吧。别忘了放上绿豆芽、黄瓜丝儿哦。

饭饱汤足后，我腆着肚子唱起了乱弹：吃饱了，喝胀了，跟皇上他二爸一样咧。妻笑言，人家吃了鱿鱼海参、喝了西风茅台都没见骚情，你倒吼上了。我说，他不唱是他的事。我唱，是因为吃饭让人情酬意满，生发信心。你没见今人古人，伤春惜别、负笈远行，或一个人徘徊在寂寥的车站，亲人叮嘱最多的，自己最易想到的都是吃饭？

吃饭是件稳心定神的事儿。多年前，因为喜欢写作，我在省城谋了个文秘差事。初进新单位，工作没费多大劲就上了手，就是人生地不熟，有些憋闷。有天傍晚外出散步，见一家川味卤肉店门口人挤挤挨挨的，不由就多看了几眼。这家店面不大，收拾得纤尘不染。玻璃食柜的托盘内，卤好的排骨、猪肚、猪蹄、鸭掌、豆筋，新鲜润泽，香味扑鼻，一看就让人口舌生津。我排队过去，挑好副鸭架，称了几两鸭肠，转过街口，又买了个白吉饼就回转了。

那一晚，我听着音乐，啃着鸭架，神定气闲，踏实温暖。吃完后竟然文思泉涌，赶出了一篇稿子。这与往常念家的情绪太过差异了。

上省城时我曾对妻说，我要是能熬出第一周，以后你就别管了。要是回来了，那就是不适应。妻笑笑说，吃好了，你就能适应。没成想今天竟然应验了，真是知夫莫若妻啊。

与现在这副吃货形象相反的是，小时候我吃饭爱挑食。娘曾沉下脸对我说，要再这样下去，就饿成猴子了。我说，成猴子了有什么不好。比如爬树，我就比小伙伴们有优势。有年夏初，我和伙伴们打完猪草，坐在小河梁上玩土棋。不知谁突然喊了声，看，那树上的桑葚红了。大伙儿抬头一看，浓密的绿叶里，果然挂满了紫红紫红的桑葚。桑树是二叔家的，高有两三丈，碗口粗细。我翻过土墙，朝手心吐口唾沫，扒住树干，蹭蹭蹭地就攀了上去。伙伴黑蛋也想往上爬，几次到了中腰都哧溜下去了。坐在树杈上，我吃一阵儿，摇摇树枝，抖落一些。树上树下，小伙伴们嘴唇乌紫，一片笑声。正得意时，我看见父亲扛着锄头往树下走来，心里不由紧张起来。走近了，父亲朝我招招手说，下来，我不打你。谁料，我溜下树脚跟还没站稳，屁股上就啪啪挨了两鞋底。痛是痛了，背过父亲我还是没有放弃上树掏鸟窝、折槐花、摘果子的乐趣。

真正让我改变吃饭态度的，是一条谜语。那年冬天，三哥应征入伍，我和父母赶到镇上送行。公社优待军属，每家盛一海碗烩菜，发四个大馒头。烩菜里有白菜、豆腐、粉条和肉片，珍贵的不得了。但我怕吃豆腐，还多嫌肥肉，娘就很不高兴。她说了个谜语让我猜：黑瘦黑瘦，干骨头没肉。上树不蹴，下树不溜。我抓耳挠腮地猜不着，问三哥。三哥说，是蚂蚁虫儿。啊？我急得一蹦三尺高，吃饭不乖，难道我连做猴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要吃饭！

食亦有道。吃好，但不能贪吃。在家里，我是最小的孩子，平常受到的关照自然多一些，这就让我很容易生就一种唯我独优的心里。有一天，舅舅捉来一只大公鸡，对我娘说，把鸡和黄豆炖了，给娃补补血。有鸡吃了，我高兴地一蹦子弹出了门。可是到了晚上，左等右等却不见娘动手，心想娘怕是舍不得杀了，就放心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没听见公鸡打鸣，我掀开鸡窝门一看，鸡没了。原来娘是怕我贪吃，等我睡着了才杀的。可那鸡汤又是熬给谁喝的？趁父母下地，我爬高沿低，揭瓮盖、开柜锁四处寻找。踢踢嗵嗵的响声，惊醒了炕上睡着的四哥。四哥说，别找了，在麦囤里。把坛子抱过来。

我想偷吃时决心大，四哥真让我抱坛子时，我反倒僵住了。四哥溜下炕，把我拉到麦囤跟前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娘的。说完，他吃一口，用勺子喂我一口，我不张嘴都不行。四哥那阵儿身子弱，娘瞒我，无非是想让四哥多吃几口，毕竟那年月杀鸡，对农家来说不是件任性的事儿。那一天吃着鸡肉，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更理解了亲情于一个人的成长是何等的重要。

我本布衣，又不善经营结交，吃大餐的机会相对寥寥，但这似乎并不影响我活得热气腾腾。有年和朋友走了趟川渝。归来后朋友慨叹，所谓旅游，就是花钱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到别人活腻的地方去。我说，那不一样。人家那吃的、民俗就和咱有区别。朋友说，我怎么没觉得？我说，你是心在景上，景在路上。我是吃在景上，品在吃上。朋友说，怪不得老看你往背街僻巷里去，掌故传说随口就来，原来是在舌尖上品味景致呢。我欣然。

小时候我特别向往城市生活，但随着经历和阅历的积累，我倒是舍不下乡村的随性和任意。就地取材，随季而转，让我追求美食游刃有余。春暖了，花开了，地里的野菜露头了。踏着春光，采一篮荠荠菜、枸杞叶、水芹菜，或凉拌，或剁馅，或蒸麦饭，天天不重样，样样吃得风生水起。夏天最喜的是马杂菜包子、丝瓜腊肉、酸菜粉鱼。门庭里一座，退去长衫长裤，再整两瓶冰啤，那可真是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到了秋天，青菜绿了，柿子红了，茄子紫了。呼来妻小，围坐瓜棚，待明月升起，也有“举杯邀明月”的文人雅趣。若是冬天，最好有一场雪，最好有客来访，最好炉上的火锅“咕咚咕咚”飘着肉香，你就会猛然发觉，自己也生活在“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幅极具美感的生风情画里。

吃饭能平和人心，沟通情感。说起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估计有相当多的人皱眉头。前几天看了一个视频，我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视频里，百十个民工一溜儿排开吃饺子。滚水沸饺，人群熙攘，场面可谓壮观。记者采访时，大家对老板逢节必宴的做法赞不绝口。虽然每次吃的也就是个家常饭，但那份情谊却让他们跟随老板走南闯北，不离不弃。远离家乡，思念故土人人难免。但老板的一顿饭，却慰藉了漂泊的灵魂，和谐了复杂的雇佣关系。我佩服老板这个明白了吃饭的聪明人。

人是铁，饭是钢，吃饭的确不是个小事情。刘亮程老师在一篇文里说，由于欠一顿饭，多少年后的一次劫难逃生中，他差半步没有摆脱厄运。正因为这顿没吃饱的饭，以后多少年他心虚、腿软、步履艰难，因而失去许多机遇，许多好运气。这句话说到了我心上。妻年初在村口工业园去打工，这让享受惯了侍候的我很不适应，但咱也不能不吃饭啊。有句老话是：要想吃好，自己动手。于是，我就照着菜谱自己来。现在烙菜饼、擀面条、炸油饼、打凉粉、腌泡菜……样样会。呵呵，我要偷偷告诉伙计们，这样子不仅自己吃好了，还是个表现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