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风||鱼永福:沈巍传
2019年第62期||总第325期
沈巍传
鱼永福
沈生者,名巍,沪人,生于丙午年。幼,寓寄于外祖母家。
彼时,生活困顿,衣食不济,故常以拾荒以贴家用。既入学,侪辈数以此相讥讽。乐此,不以为然。好读书,虽诸子百家,经史子集,无不涉猎,不喜理、化等数字之学。常以拾荒所得余资购之,沉迷其中。故年少即颇负才名于巷闾。其师者目之曰:“此子如此好学,假以时日,国学家不足虑也。”
中学业毕,沈生欲报考中文,以遂其志。然父以易就业故,必欲其考理科,沈生不敢忤,终顺父意。既成,食禄于沪某审计局。沈生天性惜物,凡见纸张书报被弃,心甚痛之,皆分而拣之,纸张以反面复用之,局内上下皆嗤之。以为其脑有病。
某日,甫归家,外祖母愤而詈曰:“小子于局内何为耶,汝上司来家,言汝精神有疾?"沈生惊,具以实对。曰:"吾今有薪资,非为卖钱,以节约成本耳,明日申。"翌日,上司约见沈生。谓曰:“此处非君伸志地,薪俸如常,君回矣!”沈生呆立,悲泣出声。此癸酉年事也。
此后二年,沈生以志与家人异,又老屋行将被征用故,搬出另居,以拾荒为业,倡导垃圾分类。然垃圾堆积如山,臭气熏天,邻里不堪忍受,诉诸有司,沈生不得不数次搬迁,其后便流落街头,栖身于屋檐桥洞。每日丑时,沈生便骑人力三轮至几处固定地点拾荒,回来再分捡。至酉时完毕,去旁近地铁里读书。多年来规律如此。家人亦与其绝少联系。虽知其在沪,不知备细。
壬午中秋,其弟寻见沈生,言父亲病危,欲见其一面,彼时,沈生衣衫褴褛,鹑衣跣足,须发板结,邋遢不堪。为不使父伤心,故着意梳洗打扮,借一身衣物,赶至医署,十年不见,其父已不复识矣。知是沈生,哀痛不已曰:“以汝才学,本可有所建树,以吾之故,乃得至此。”乃以掌自批其颊凡几,沈生力劝乃至。盖其父尚未知沈生流浪,若知之,不知愧悔伤怀何已矣!其日,恰逢中秋节,父曰:"今逢中秋,幸得一家团圆,可购一月饼,全家分啖之,以志庆贺!"食毕,沈生出,父亦死。
沈生一生未婚,曾于中学时暗恋一女同学,惧门户之非匹,未敢表露。至工作时,乃具情书一纸,托人转交,其女已婚嫁矣。此后浪荡街头,虽心慕红颜而实不堪为,故拖延至今,犹孑然独身。每念至此,喟然叹曰:"吾已知命之年矣,膝下无子,不亦憾乎?"
戊戌岁末,有好事者以沈生讲圣人之学传于抖音。抖音者,手机软件也,用以志怪,猎奇显摆者,神州玩者数亿人也,一时天下骇然。己亥春,慕名者四方毕集,街道为之壅塞。此中自有钦敬其学问者,欲借机成名者亦不乏其人。赠金馈食者不绝。沈生一一谢绝,曰:“吾沦落至此,理念使然,非缺金也,谨谢!吾倡导垃圾分类,勿使浪费。然尽吾一人之力,非徒然欤?汝等若以诚相随,当明吾志,身体而力行之,人人若此,则天下幸甚!”访者日增,皆呼其大师,不避其身恶臭,搀扶者遮雨蔽阳者无算,沈生亦不胜其烦,曰:“余流浪迄今己二十六载,冬冷夏热,风露霜雪,已属寻常,不见一人知吾冷暖,今日不意显名于网络,汝等前呼后拥,奉为神祗,其意非藉我扬名也哉?显名者,他人之欲,非吾之欲也。吾不欲显而显之,汝等欲显而不得显,惟愿吾一如既往,默默无闻,从吾业,读吾书。余愿足矣!孔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汝等来此,不见之乃余不是,见之实有不堪,旬月间,余已无一日弛然卧,读书全废。汝等拍余视频,以遂汝等私欲,而视余若猕猴,任尔等戏耍狎玩?”从者言:“实为钦敬先生才学,非为它故。”沈生曰:“非余才高,实尔等不学无术,汝等追随余,实不若多读书。”
数日间,来者有增无减,一日来访者数千人。有司恐有患,出动安保贴身卫护。有妙龄女自书一牌,上云:沈大师,妾愿以身许子。"效其形而蓬头垢面者数人。有追随者学其分拣垃圾,沈生曰:“一朝一夕之行不足取
,若能坚持,则为可贵,古人云:‘善始者众,善终者寡,’此之谓也。细推之 ,交友何尝不如此。”观其形状,虽衣衫褴褛,污秽不堪,而风度翩翩,应付自如。侃侃而谈,旁若无人。谈古论今,旁征博引。而其在睽睽众目之下,分拣垃圾,遇被弃食物,从容取而啖之,毫无赧然之色,何哉?得非无求乎?无欲无求故不在意他人之意,我行我素而不矫柔造作,其内心强大也若此。
其后数日,沈生终从侪辈规劝,弃污秽,离桥洞,修其容,易其服。徜徉于街头巷尾,与追随者谈经论道。而神州各处,以渐行其垃圾分类之志矣!
太史鱼曰:幸甚沈生,以其邋遢污秽之状而显名天下者,身污而品洁,才高而心正也。使天下人知其才而明其志。亦不枉廿六载露宿街头之苦。而其之所以能名动天下者,非为才高,乃其才高而所行平凡也,为其平凡而终不凡。故曰:大行为天下,不顾安危,不计辛苦,人之雄也!
鱼永福,号目夷后人,陇西柯寨人。喜书法,好诗词。爱音乐,常在宫商角徴羽的意境中舞文弄墨,推平敲仄。
题签:魏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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