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校园往事（一）
2020年第138期||总第569期
校园往事
程遥
（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一
冤家路窄。
邵仁兴神差鬼使似的升为Ａ初级中学校长，而他的死对头，这个全校唯一的大专生吴占魁也神差鬼使似的被任命为该校教导主任。
这一切都发生在原任校长赵宏元调走之后。
“有好戏看喽！”许多教师都有一种站在高山顶上看河大水涨船翻的坏坏的快感。
邵仁兴和吴占魁原先都是Ａ初中的教员。邵仁兴教语文，吴占魁教数学。两人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一起考进师范，再就是一起分派到Ａ初中任教。那关系，简直是铁打的。
然而，事情恰好就倒霉在这铁打的关系上。
那是一九八一年，县教育局给Ａ初中分了一个去省教育学院进修的名额，要求要派年青有为的教师去进修。当时的Ａ初中，除了邵仁兴就数吴占魁年青，除了吴占魁就数邵仁兴有为。派谁去呢？这砝码当然掌握在校长赵宏元的手中。
教育局的通知最先送到赵校长的手里。赵校长戴上老花镜，把那张通知单远远地放在眼前，一字一句地读了两遍后，决定把这个消息先不公开，待把人选考虑妥了再说。一放下通知单，他就立马想到了邵仁兴和吴占魁。是啊，论年青有为，非他俩莫属。邵仁兴今年二十五岁，吴占魁只大他一岁，而除了他俩，全校最年青的教师就要数三十六岁的单凤成了。
但是一想到究竟派谁去的问题，赵校长还是犯了愁。谁去合适呢？论教龄，他俩同年参加工作；论年龄，也差不多；论工作，都是鸭子过河呱呱叫。赵校长默默地把邵仁兴和吴占魁翻来覆去衡量了整整三个昼夜，还是决定不了应该把这个砝码挂在谁的身上。眼看着给教育局送名单的日期临近，他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才好。
忽然，赵校长茅塞顿开一般，嘴角滑过一丝狡黠的微笑。“找他俩谈谈！”他似乎成竹在胸，因为他想到了邵仁兴和吴占魁那铁打的关系。“若是有人发扬风格，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事情出在人的意料之外，其实也在人的意料之中。
赵校长把邵仁兴和吴占魁叫到一起，向他们秘密透露了那则让人心尖打颤的喜讯后，便说道：“咱们都知道，这学校要说年青有为的教师，自然是你们俩了。那么，你们说，是谁去好呢？”这番话，赵校长说得很缓慢，好像十分不在意这事一样，可这一问，却像一个闷雷在桌前炸响，邵仁兴和吴占魁的脑袋同时“嗡”的一声。两人足足有五分钟都低着头，没有看对方一眼，也没有看赵校长一眼。是啊，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是追求上进的大好年华，遇到这打着灯笼也难找却自送上门的机会，谁不想？
可名额却偏偏只有一个。
怎么办？赵校长绞尽了脑汁。——其实，赵校长心里还有个疙瘩，吴占魁是他兄弟的妻弟的妻弟。——抓阄吧，太土了，惹人笑话；让吴占魁去吧，别人会说许多闲话；都别去，浪费名额太可惜了……
毕竟是人老办法多。赵校长终于想出了一个既不得罪任何人又能顺利解决问题的高招：投票。
于是，全校二十名教师便一个不少地汇集在校长室，为这一个名额两个人的棘手事做最后的决断。
“校长，如果两人票数相同了怎么办？”总务主任单凤成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对。如果两人票数相同了呢？二十人除去邵仁兴和吴占魁，还有十八人，正好是个双数。
“校长也投一票不就得了。”物理教师李子敬硬梆梆地甩出一句。
好。一致同意。
结果：吴占魁险胜，邵仁兴却败得够惨——仅一票之差。
于是乎，吴占魁洋洋得意，邵仁兴垂头丧气。
于是乎，铁打的关系散了架。嫉妒的火焰烧红了邵仁兴的双眼，两人好似从不相识，迎对面也不打招呼了。
邵仁兴心里就是不痛快。凭什么让他吴占魁去呢？我还比他年青一岁呢！一票？他妈的这一票！
吴占魁去省城进修了，教物理的李子敬接了他的数学课。
不久，李子敬神经兮兮地告诉了邵仁兴一个“重要情报”。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去进修吗？”有一天在邵仁兴的办公室，李子敬这样问邵仁兴。并且卖关子似地呶了呶嘴，扶了扶眼镜。
“你知道？”邵仁兴立时瞪大了双眼，他的胃口一下子就被吊起来了。
“当然。你也知道，吴占魁比你多了一票，可这就多在赵校长的一票上。那天投票时我装作给小腿搔痒痒，一弯腰看见校长在纸条上写了个‘吴’字。”这句话是李子敬在邵仁兴的耳边用低八度的声音说出来的。李子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可邵仁兴的嘴巴却越张越大。
这里有必要提一下单凤成。
单凤成已经当了十三年的总务主任了。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官运亨通”，是因为他有处世两宝：拍马屁，厚脸皮。
他精通拍马术。若校长说鸡蛋是方的，他就会说是的有棱有角校长。若主任说你真混账，他就会说是的我混账极了主任。
不妨举个例子。那一次是学校二十周年校庆，学校举办了一场酒宴。说是酒宴，其实就是食堂炒两个菜，大家坐在一起喝几瓶劣质白酒。宴会一开始，单凤成就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双手捧着酒杯敬了校长大人三杯。说校长你为了学校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任劳任怨校长你辛苦了你功德无边云云，下了一阵褒词雨。席间，单凤成又一次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中向校长大人敬酒。校长你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我十分感谢我一定会报答你管理有方我们都信任你我们都服从你的领导有你这样的领导我们真感到万分荣幸。就只差没说校长你是我爹甚至比我爹还亲了。这一阵雨下得赵校长心里很是滋润。没过几分钟，有点晕乎的单凤成又双手捧着酒杯向教导主任敬酒。主任你为咱们学校操了不少心你不但教学有方而且管理有方真的咱们学校再没有人能与你相比。当这一阵雨又泼向主任的时候，校长和主任的嘴气得同时歪到了一边，眼睛里直喷怒火。有几个教师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什么原因，吐了几口酸水。
从此，全校教师对单凤成就都厌恶透顶了。
吴占魁要去省教育学院进修，对单凤成来说，又是一个拍马的佳机。他暗想，吴占魁一进修归来，肯定会升为学校的头面人物，应该好好地拍一下，日后对自己定有好处。
于是，在欢送吴占魁的宴会上，单凤成首当其冲，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双手一捧杯盏：“我代表大家，为我们学校未来的大学生敬两杯，祝你前程似锦！”
本来，教师们对他就够反感的了。看着他的这一举动，许多教师闭上了眼，咬紧了牙：拿别人的香敬菩萨，哼！谁让你代表我们的呀？
这酒敬得吴占魁直喷饭。他没有接酒杯，而是揶揄道：“单主任这片心意，我领了。只是这酒我可不敢承受啊，喝了，我怕会晕倒的。”众人看着单凤成不绿不红的脸，不无快意。
有人用转角的城墙来形容人的脸皮厚，实在妙极！
光阴似箭。吴占魁两年进修期满，凯旋而归。
回来后，邵仁兴与吴占魁的关系，仍然紧巴巴的。
一个周末，因天下雨，有几个教师没能回家。为了驱除这冷清凄凉，几个人聚集在吴占魁的房间，饮酒作乐。喝了一小会儿，因为在校的教师只有邵仁兴一个人未到酒场，其他几个教师觉得不大好意思，便把酒场撤到了李子敬的房间，李子敬也就硬是把邵仁兴给“请”来了。
一开场，作为全校唯一的大专生又在省城见过两年世面的吴占魁便狂得有点不可收拾。他一抓酒瓶：“我当酒令官，大家先看我喝令酒三杯。”他端起满满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个精光。然后把空酒杯倒个底朝天，一滴不剩。他又如此喝了第二杯，第三杯。“现在我讲酒令。划拳，当场变，一字清，不搭‘请’字不喝酒，不说‘我的’罚三杯。喝酒，见点不罚见线罚，三点算一线，一罚就三杯。酒令严过军令，谁若不服，大家一起，灌！”吴占魁一个重音“灌”，结束了他的酒令。
酒令够严的了。
不足一小时，酒量本就不大的单凤成被罚了十八杯，已经烂醉如泥。作为酒令官的吴占魁也舌根发硬，说话口齿不清。大家都有些醉意了。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吴占魁终于把持不住自己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咱们有些教师溜校长的沟子不要脸，暑假给校长割麦，寒假给校长拜年。我姓吴的就是不。”邵仁兴也有点忍不住了，他丝毫不给吴占魁面子，一针见血：“吴老师，别说了，去年我给校长拜年时你也在，今年给校长割麦，你比我还早到了两天。”说罢忿然离去。
不欢而散。
从此，Ａ初级中学的教师渐渐听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消息。
邵仁兴上高中时曾被派出所拘留过三天，原因是他在一次看电影时调戏过一个女孩。
吴占魁家主房的檩条是从学校的仓库中偷去的，那时他是学校的保管员。
邵仁兴曾和一个女学生有染，致使那位女生怀孕，他又偷偷带到医院作了流产。家长发现后揭发到教育局，教育局派人来学校追查，被校长赵宏元压了下去。
那次学校四个火炉被盗，是吴占魁作的内应。
有人发现去年一个月夜，一个黑影在女生宿舍前蹑手蹑脚地转悠了近一个小时，最后钻进了邵仁兴的宿舍。
前年暑假，吴占魁兄弟三人偷走了邻居李老四家的一百六十个麦束。
……
这些秘闻使教师们对邵仁兴和吴占魁有了新一层的认识。
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一天，单凤成给吴占魁这个全校唯一的大专生透露了邵仁兴给他说的坏话。
吴占魁气了个半死。
邵仁兴也气了个半死。
吴占魁恨透了邵仁兴。
邵仁兴恨透了单凤成。
其实，邵仁兴对单凤成的憎恨还不止这一次。由于某个晚上他没有关灯而去电视室看电视，单凤成摘了他办公室的灯泡，致使他点了一周的蜡烛。单凤成还曾向校长揭发他使用电褥子而罚了他二十元的电费。还有一次，单凤成把邵仁兴办公室的一个床头柜搬到了校长办公室。
邵仁兴咬牙切齿，找到单凤成当面狂吼：“如果我邵仁兴当了校长，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撤掉你的总务主任！”单凤成也毫不示弱，针锋相对：“如果说一个色狼能当上校长，我姓单的就是教育局局长了！”
势不两立。
前面说过，邵仁兴对校长赵宏元也记了一笔账。为了选票上的那个“吴”字，他把新分来的四五个青年教师“团结”在一起，时不时地敲一下校长的杠子。
学校规定，正课时间教师不准下象棋。他却把窗帘一拉，把台灯往地上一放，门一反锁，一下就是好半天。他嗜酒成性，一天一小醉，两天一大醉，有一次竟醉了整整四节语文课！晚上，他能把一架破风琴咯吱咯吱地弹上三四个小时，破着喉咙唱些乱七八糟的歌曲，就是不让其他教师睡觉。
八七年后半年，邵仁兴教毕业班的语文。当时班上有个女生叫张静娴，十七八岁，生得端庄秀丽，长得亭亭玉立，是该班女生中唯一的住校生。学生们对他俩议论纷纷，说什么邵老师上课时目光净往张静娴身上溜，给他透露考试题目，张静娴晚上常去邵老师宿舍很久才出来，上课常打瞌睡。等等等等。
这些话还是传到了校长赵宏元的耳朵里。赵校长找张静娴单独谈话，张静娴说邵老师就是有时叫我给他洗洗衣服，有时给我辅导一下功课，同学们说的都是假的，其实并没有什么。赵校长半信半疑，又找邵仁兴谈话。赵校长说得口干舌燥，邵仁兴却始终一言不发。一走出校长室，邵仁兴就从牙缝里崩出四个字：
“多管闲事！”
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邵仁兴下了断语：赵宏元太专制，太法西斯，A初中的年青人活得太压抑，简直窒息得要死。他逢人便说。
事情的发展变化有时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八八年初，赵宏元调到了B初级中学。邵仁兴和吴占魁竟神差鬼使似地都升了官。邵仁兴为校长，吴占魁为教导主任。当然，单凤成并没有当上什么教育局局长。
邵仁兴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要履行自己的诺言——撤掉单凤成的总务主任。候选人李子敬他早就物色好了。他决心扩大自己的势力，好与吴占魁争个高低。
然而，当了校长的邵仁兴却找不到单凤成的一丁点碴儿。几个月过去，他甚至越来越觉得单凤成是挺不错的，以至于他在一次教师会议上给单凤成戴上了一顶漂亮的桂冠——A初中的红管家！这样一来，在邵仁兴的手下，李子敬就永远只有上物理课的福份了。
新上任的邵校长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善总结。他会一连串地提出诸如一个方针两点建议三个方案四个在场五种表册六类错误七个秩序八个“苦”字九个“不”字十种风格云云，搞得人眼花缭乱，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坚决反对专制的校长给老师们制造了莫大的失望乃至绝望：除了星期六晚上和节假日之外不准下象棋不准打麻将不准饮酒，晚上九点钟以后不准唱歌不准说话不准不睡觉！
不知什么时候起，教师们中间开始流传着一句“名言”：“为人不做官，做官都一般。”
变化快得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昔日的棋迷邵仁兴，竟然好像本来就不会下棋似的，从不光临棋场，甚至有些讨厌象棋和下象棋的人的意思。一天晚上，教师们发现教工娱乐室的象棋棋盘不见了，问谁谁不知道。“不妨事。”李子敬拿来一张报纸，不上三分钟，一张棋盘就画好了。可是后来，报纸做的棋盘也常常不翼而飞。李子敬只差没有骂娘了。
任何事情都难不倒李子敬。他用毛笔在水泥地板上画了个棋盘。“我看他连地板都拿去。”，李子敬一边画，一边念叨。
安宁了一段时间。
令人丧气的是，某一天棋王李子敬和孙轩正要大杀一场，位置坐好，摆完棋子，却发现少了两枚！“真他妈的见鬼！”李子敬找遍了整个娱乐室不见一个影儿。于是他拿来两个墨水瓶盖顶替丢失棋子，和孙轩杀了个五局三胜。
越来越倒霉。终于有一天，这副象棋又少了五个子儿。墨水瓶盖是无法顶替了。这李子敬可是有“棋瘾”的人，他一天不下棋就觉得十分难受。第二天，他自己掏钱买了一副象棋，放在娱乐室。可是不出三天，李子敬的象棋又少了五个子儿。
棋王李子敬发誓“戒棋”了。
有一次，邵校长喝得酩酊大醉。凭着多年的老关系，李子敬搀着他去休息。他把邵校长扶到床上，一只手扶着头，一只手接过枕头。可是他感觉校长的枕头下硬梆梆的好像不对劲，他好奇地揭起褥子，顿时火冒三丈：邵校长的褥子下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棋子！
程遥
程遥，本名陈欲胜，甘肃陇西人，农工党员，省作协会员，供职于陇西某中学。有诗文散见于各类刊物。出版诗文集《诗意陇西水墨连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