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废票的教授》 作者:周铁株

《捡废票的教授》

作者:周铁株   主编:幽兰公主

捡废票的教授

地北天南转蓬,孤独使人变得脆弱,无端地有了渴望。渴望有个临时旅伴,而且是声气相投谈得来的旅伴。

抵达林州后,看看尚有点时间,就在城区信步闲游,路经龙凤山风景区,便进了山门,沿高高的阶级往上爬。走累了,停下,回头向下望去,只见一对老人正与守门人在理论什么。刚才在马路我见过他们,男的架一副金丝眼镜,秃顶,手拎公文包,斯斯文文地踱着方步;女的一头灰白色的卷发有点凌乱,神情冷漠。我猜想他们是一对夫妇,到林州旅行的知识分子。很高兴他们也到龙凤山游玩,沿途有个聊天的伴是不错的。很失望,他们终究没有上来,只在门外拍了张照片留念。

翌晨,我乘车到红旗渠青年洞,在任村转乘另一辆中巴时,前一天见过的那对老人也在车内。我说起昨天见过他们,还问为什么不上龙凤山,回答是守门人非让买票不可,也就不进去了。我吃了一惊,市内景区一般票价较低,五元钱的门票也舍不得买,是不是有点那个了?我故意夸大景区风光,让他们后悔得直叹气。

到了青年洞售票处,我径往景区办公室讨资料和了解情况,过了二十多分钟出来一看,那对老人仍未买票进来。原来男的正与几位验票的工作人员“联络感情”,无非是套近乎,终于使守门人高抬贵手让他们免票进入。

我们结伴同游。据男的介绍,他姓王,自称东北四平市某教育学院中文系教授,退休后获聘北京某民办学院,被派驻河南安阳招生办,工作人员就他夫妇二人,现在趁公差之便到红旗渠看看。既然他曾教授写作课,心想可以乘机讨教了,孰料聊起来的文史知识浅薄得令人吃惊,更无独到见解,反过来要我给他“补课”,于是试探着问:“你出版过几部大著?”他说只出版过两本薄薄的字帖,他爱好书法,闲来写它几笔,至于汉语文学方面一本没有。“你是中文教授,评职称怎可以没有专著?”他哼哼哈哈不置可否。

我们沿红旗渠游览,王教授不时发出“了不起”、“真伟大”这类空空洞洞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感叹,从他口里绝对吐不出文采飞扬的辞令,简直是糟蹋风景。从登上旋梯通过一线天起,我出于好意接过王教授沉重的公文包,照顾着他们手扶崖壁登上凤凰台、二线天、双锁关、孤垴山,累得够戗,再走过峡谷颤柔柔一百多米长的悬索桥,便是景区最高峰阳凤垴。本来,阳凤垴有条滑行槽道,能享受速度的快感直下到青年洞口,票价就一二十元,教授就是舍不得花,甚至唧唧歪歪向我讨用过的车票和住宿发票,好拿回去报销。其实,他的经济状况一点不窘逼,从他口中得知,他们有退休金,还有在北京某学院的工资,一双儿女早已成家不用负担什么。回到景区验票口,王教授向工作人员一个劲地致谢,又是握手又是派名片,一副铭感五内的媚态,沙漠般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脸上的笑容却僵硬得跟刻出来似的。他叨咕得没完没了,就连他的夫人也埋怨他太罗嗦,我却成了他的垃圾箱,免费听着。

过了两天,我在安阳汽车站乘车,只见车站出入口有个老人在弯腰捡拾旅客废弃的车票。说巧也巧,老人正是王教授!为避免彼此尴尬,我连忙转身上了往汤阴的班车。我想起作家格非的小说《欲望的旗帜》,写的是高校知识分子在欲望大潮中的庸俗挣扎。然而,灵魂是有重量的,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文化智者,倘若缺乏道德自觉,又怎能立德立身立言?这不是对知识分子崇高性的消解和自戕么!在蜉游尘世,个体主观的价值追求尽管有多元解读,亦不可能人皆舜尧,但总不能斯文扫地弃道德操守于不顾,矮化得像动物吧?

作者简介:周铁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文艺学会文学顾问兼专家指导团成员、广东佛山市顺德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在二十多个省(区)近百种报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出版多部,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在各种文学评奖活动中获奖数十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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