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人生有三趣,生活不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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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汪曾祺,是从读他的这首小诗开始的:
莲花池外少行人,
野店苔痕一寸深。
浊酒一杯天过午,
木香花湿雨沉沉。
在昆明,大雨初歇的下午,汪曾祺曾和友人朱德熙到莲花池散步,结果被雨困住。
汪曾祺和友人索性在一家小酒馆坐了下来,就着一碟猪头肉、半斤市酒,欣赏起雨景:
檐下几只鸡,将脑袋反插在翅膀下,单脚站立着小憩,一动不动;
天井里,一棚子木香花被雨淋透,密匝匝的绿叶、小白花、花骨朵晶莹鲜嫩,遮住了半个院子;
等雨停的下午本应冷清无聊,在汪曾祺眼中却处处趣味盎然。时隔四十年,他回忆起那个下午做了这首诗,并用一张毛边纸写成一个斗方寄给友人朱德熙。
朱德熙很喜欢这幅字,直至病逝后半年,书房里一直挂着这幅字。
汪曾祺写过一本书,书名是《生活是很好玩的》。书如其人,汪曾祺就是那种在哪里都能找到生活趣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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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说:
“趣味是感受这个世界美好的前提,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过这种诗意的生活这并不是矫情的造作,而是在庸常的生活里让自己带一点格调与品位做事,找到生活的情趣。”
生活得有情趣的人,都有一个有趣的灵魂。他们善于在生活中发现各种各样容易被忽略的趣味和快乐,把枯燥无聊的日子过出新意,即使一碗白粥也能喝出人间至味。
我们总抱怨,生活没有意思,日子乏善可陈,一眼就能望穿半生。
殊不知,并不是日子无聊,而是你的内心无聊;也不是生活无趣,而是你的灵魂无趣;
丰子恺在《率真集》中说:
你若爱,生活哪里都是爱。
你若恨,生活哪里都可恨。
你若感恩,处处可感恩。
你若成长,事事可成长。
不是世界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
灵魂有趣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永远不会敷衍了事,苟且过活,他们总有本事发现生活的有趣之处,欢欢喜喜地去生活,将平凡的日子过得摇曳生姿。
1.
“志趣”,虽南面王不与易
所谓的“志趣”,其实就是一个人在工作中的心意所向。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工作的时间占据了一生的三分之一,工作的幸福程度决定了生命的幸福程度。
无趣的人在工作中墨守成规,得过且过,面对既成的规则,安于世俗,然后在枯燥单调的工作中慢慢沉沦。三年五载下去,从前的青葱少年变成了油腻中年人。
有趣的人则能在工作中时时发现快乐。他沿着理想的轨迹去走,以梦为马,虽然也有痛苦,但所谓的痛苦很快就会被他有趣的灵魂变成引以为乐的调侃。
汪曾祺的儿子曾记述过父亲工作时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父亲有时候灵感来了要写文章,奈何家里唯一的一张大书桌在女儿房间里,女儿每天睡午觉,汪曾祺就在门口等,像只要下蛋的母鸡。
待到女儿终于睡醒出门,汪老冲进去抓起笔就写,儿子与他开玩笑说,“老母鸡终于等到下蛋了!”
父亲也不恼:“别说话,这次给你下个大的!”
读到这儿,真心感觉汪曾祺真是一个有趣的老头儿,即使面对写作这么严肃的事儿也调侃得妙趣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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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作为一种职业,创作过程是极其痛苦的。而如此诙谐地将“写作”比喻成母鸡下蛋,古往今来,恐怕只有汪曾祺一人。
现实生活中,工作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谈不上热爱。甚至很多工作都是单调重复的,每个人就像被卯在巨大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动作。
工作占据了我们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如果让它这样平凡、乏味的度过,生命何其难熬。
当把工作看做人生的一种快乐使命,并积极主动地从工作中发现乐趣时,你会发现原来工作并不是一件苦差事。
汪曾祺谈及写作的乐趣时说:
“凝眸既久,欣然命笔,人在一种甜美的兴奋和平时没有的敏锐之中,这样的时候,真是虽南面王不与易也。写成之后,觉得不错,提刀却立,四顾踌躇,对自己说:‘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此乐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作为作家,他很少写宏大的主题,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小品文,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有时看来,他就像一个好奇的顽童,在生活中找出好玩有趣的事情然后和别人分享:
他写著名学者金岳霖上课时捉跳蚤,从后脖领捉出一只,捏在手指里看看,甚为得意;
他写自己失恋,整日贪睡如泥,被老友拉出去吃了碗一角三分的米线,立马感觉万物可爱,生活可期了;
他写粗粗大大的栀子花,香气太重,被文人雅士嫌弃,栀子花白了一眼,“去你妈的,我就要这样香,你管得着吗?”很是洒脱;
他写小桥流水的秀色江南,也写遛鸟闲谈的京城一景;
他写自然草木,也写乡土民俗;
汪曾祺的字里行间,流淌着一种洞悉花鸟虫鱼、世态人情的趣味,一种普通凡人对生活的热爱,读来让人心旷神怡间会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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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繁重的工作一起修行》一书中讲到:
“无论你现在干什么,无论这份工作是心之所向还是暂时的过渡,你总可以寻找到一种方法在工作中创造更多的幸福。”
而这一种方法就是用一双慧眼发现工作的趣味。
当把工作当成一种乐趣时,生活就是一种享受;当把工作当成一种任务时,生活则是一种苦役。
一生很长,工作很苦,为什么不在工作中加点糖,开开心心地过呢?
2.
“兴趣”,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汪曾祺虽靠写作为生,但他又说:
“一个人不能从早写到晚,那样就成了一架写作机器,总得岔乎岔乎,找点事情消遣消遣。通常说,得有点业余爱好。”
比如养花、读书、画画、遛鸟、垂钓、茶艺等等,哪怕是整理房间,一切可以让你心身放松、精神愉悦、愿意坚持去做的事情都可以称之为兴趣。
兴趣爱好与功利无关,与心境有关,它让我们面对生活的未知变得“坚韧,宽容,充盈”,人之于兴趣,“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明末张岱有两句极有名的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说的是,人有了癖好,才显深情,有真性情,这样的人更值得交朋友。
有兴趣爱好的人,都是对这个世界倾注了深情的人。当从生活的烦杂中抽离出来,全心投入、轻松愉快地做着点什么的时候,世界仿佛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在那里所看到的景象明朗温暖、充满希望。
汪曾祺爱画画,小时看父亲作画时自然而然学会了。工作之后,便很少画画。
后来,汪曾祺被打为右派,在运动中要没完没了地写交待,实在是很厌烦。于是在写交待的空隙,重拾画笔,“瞎抹一气,少抒郁闷”。
一棚杜鹃、两枝瘦梅,白菜蒜头、小鸡猫咪,皆可入画。几番挥毫泼墨、水墨晕染后,再在画中题上小诗,既可以寄托意兴,抒发感慨,又可以发一点小牢骚,自得其乐,甚是有趣。
汪曾祺曾给宗璞画了一幅牡丹,只占纸的一角,题曰:
人间存一角,
聊放侧枝花。
欣然亦自得,
不共赤城霞。
宗璞把这首诗念给冯友兰先生听,冯先生说:“诗中有人。”
的确,它像极了汪曾祺的人生观:栖居一角,自得其乐,洗尽铅华,依然深情地爱着生活。兴趣爱好看似纤巧,却能让人泰山崩于前,恬淡从容、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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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以为人》书中这样写道:
“总要呆在一种什么东西里,沉溺其中。苟有所得,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切实地掂出自己的价值。人总要有点东西,活着才有意义。人总要把自己生命的精华都调动出来,倾力一搏,像干将、莫邪一样,把自己炼进自己的剑里,这,才叫活着。”
我想,有些人之所以活得有趣,可能他内心一直深爱着些点什么,那些读书、画画,亦或是弹琴、散步、赏花······看似无用,其实却是我们对抗眼前苟且生活的利器。它让我们身处凡世红尘,依旧可以在内心修篱种菊,诗意地生活在当下。
3.
“情趣”,只记花开不记年
在这个焦虑的时代,很多人都得了一种现代病,叫做“空心病”,常常感觉疲惫,孤独,情绪差,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感觉身体被掏空。
生活的琐碎最易消磨人,现在很多人过得不好,并不是因为没钱,而是没有了生活情趣,人们在吃喝拉撒的庸常日子里逐渐失去了生活的趣味。
趣味是人类异于动物的生命追求,它是人性智慧的集中显现。人生是要有趣味的,趣味让你的人生别有一方风味,让普通的日子变得闪闪发光。
而有趣如汪曾祺,即使逛菜市场也能逛出人生乐趣:
“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汪曾祺不仅爱逛菜市场,还爱做菜。他选的食材普通,都很家常,但做出来的菜却能让吃过的人念念不忘。
作家聂华苓从美国来访,汪曾祺特地做了一道煮干丝招待她。聂华苓吃得非常惬意,连剩的一点汤都端起碗来喝掉了。
煮干丝是淮扬菜,是聂华苓的童年记忆,但后来在美国是吃不到的。不是这道菜如何稀罕,是汪曾祺把一种叫做“深情”的作料加了进去,有意为远离故土的人做了一道“情怀菜”。
汪曾祺做菜还喜欢创新,善于从常见的食材里做出不同的味道,让你眼前一亮。比如一道塞肉回锅油条:油条切成寸半长的小段,用手指将内层掏出空隙,塞入肉茸、葱花、榨菜末,下油锅重炸。油条有矾,较之春卷尤有风味。吃过的人评价“嚼之酥脆,真可声动十里人”。
把买菜、做饭这种消磨人的事儿都能做得这么有情趣,那么,把平淡如水的生活过得活色生香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句话说的很好:“生活百无聊赖,因为过它的人蓬头垢面;生活万种风情,因为过它的人有趣有味。”让人感觉疲惫的,并不是生活本身,而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
我们每天为了生计,为了家庭,忙忙碌碌,有时候,忙着忙着,自己都忘了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错过生活的乐趣,忽视身边的美好,一不小心便跌落在巨大的虚无中。
不管顺遂还是艰难怎样,日子总归是自己的。夏日午后为自己沏上一杯茶,赏几株花,听几声蝉鸣;冬日与家人围坐火炉,闻着烤红薯的香气,翻上几页闲书······身边有很多美好都等着我们去发现。适时地取悦自己,找到生活的情趣才是对抗苟且生活的最好武器。
罗曼罗兰说: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掌控自己生活的英雄,做一个灵魂有趣的人,在平凡的日子里不苟且、不敷衍,不仅拥有“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雅趣,也有“春初新韭,秋末晚菘”的生活智慧,更有“只记花开不记人”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