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祭许少飞先生诗文专辑(四)

编者按:扬州著名文史专家,园林专家许少飞先生,于2021年8月20日上午8时33分因病去世,享年86岁。

许少飞先生,1935年生,镇江高资人。1954年考入苏北师专(后改为扬州师范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此后长期在教育行政部门任职,1983年任扬州市文联副秘书长,主持作家协会工作多年,培养了大量扬州文学人才。退休后潜心研究扬州园林,出版有《扬州园林》《园林风采》《扬州园林史话》等,并参与编写《中国园林》《扬州园林志》。

近年来,许少飞先生十分关注扬州新兴私家园林,推动成立了扬州庭院艺术研究会,并担任名誉会长。他指导多座私家园林的建设,主持编撰《诗意栖居——扬州百家新园林》。可以说,扬州新兴私家园林的发展,许先生居功至伟。

先贤虽去,风范永存;山高水长,泽被后世。因疫情封控,友人不能到场送别,唯有以诗文祭奠。现分辑编发,以表缅怀。

【纪念短片】

以下视频来源于
马氏古琴
时长

11:10

许少飞先生自2008年12月担任桐林琴社顾问以来,一直指导该社的琴学研究和传承工作,为琴社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名誉社长马维衡及琴社全体成员谨以此片深切哀悼许少飞先生。

视频剪编:卢永康

照片提供:马维衡、朱红梅、肖荣、吴玉玲、刘原、沈玉娜、陈庚宝等

【纪念文章】

怀念许先生

陈跃

每至皮市街,经过田家炳中学,我都会下意识地望一望里面,因为许先生就住在里面的教工宿舍里。

22年前,我刚到扬州,就认识了许先生,因为新闻话题,因为文学理想,因为园林情结。许先生是扬州公认的文学大家和园林大家,我藉着记者的身份,常常上门叨扰请教以上问题。那时候先生的书房还未装修,四壁皆书,满眼皆绿,许先生招待我坐下来,现泡一壶好茶,递上一支好烟。

对扬州的文学掌故许先生最为清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先生实际主持市作协,来往作家接待,文学活动洽谈,许多扬州名篇的诞生,背后隐藏着许先生的私心:“名作家写扬州,写扬州园林,会给扬州带来金钱难以衡量的宣传效应。”《个园话竹》《个园话石》这些名篇即是在他的催促之下完成的。

许老(前排左二)考察私家园林祥庐

我对扬州文化和扬州园林感兴趣,许先生给了我无私的帮助,拙作《扬州细节》书中大量的细节即来自于先生的口述;《扬州园林》一书出版,先生不因此书与他所著《扬州园林》重名而不悦,反而真诚嘉许并参加了我的新书首发式;即将出版的《瘦西湖》也得到先生专门指导,我在后记中提到“园林老人许少飞先生”,我觉得“园林老人”比“园林专家”的叫法好,先生对扬州园林挚爱,涉之即眉飞色舞,他的骨子里是有榫卯和沟壑的。

后来我主编园林杂志《绿杨城郭》,先生给了数篇大作给我首发,其中有一万余字的《寿芝园考》,我四次登门,往返修改,终于闪亮见刊,厘清了这座历史名园的不少沉疴谜事。我难得用“权”的一次,便是给这篇《寿芝园考》开了1600元的“高”稿酬。

许先生对我们后学,从来只有亲近、平等、鼓励,每次从他家离开,下得楼来,回身一看,他必然在阳台上目送着你。他是谦谦君子,他是扬州字典,他是银发师长,他是园林知音。以后,再去田家炳中学,再回身,将再也看不见他那慈祥、亲切的面容了。

许先生今日逝去,友朋因疫居家均不能相送,我零乱地写些文字,献给遽归道山的先生。

忆许少飞先生

刘伟红

已记不清与许少飞先生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因为扬州文学,扬州园林的缘故,这些年与许先生多有交集。在我眼中,先生身材高大,腰板硬朗,博学风趣,亲切随和。每次见许先生,先生一头银发从额头往后梳的纹丝不乱,犹如岁月的一层薄雪覆在头上。先生两道寿眉很长,像两支雪白的鹅毛笔。

几年前,许先生电话我,嘱我去治淮新村的家取他撰写的扬州私家园林的手稿,交由我编校。傍晚时分,我与庭艺会徐鹏志会长进入小区,远远看见许先生手里夹着一支烟,在路边静候。许先生烟瘾极大,爱抽细支,他常为自己的烟瘾辩解:“都说抽烟不好,我抽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得哪里不好。”

许先生在治淮新村的书房很小,由一楼半间小厢房临时搭建。先生把我拒之书房门外,笑眯眯地向我摊开手:“我这书房太小了,容不下你。等五中的房子收拾好了,有空到那边玩。一会先带你去看东关街新造的两家私家园林。”我探头往书房里看,只见临窗放了一张小办公桌,一把椅子,桌旁堆满了各种书籍杂志,桌子上摊开的稿纸,写了一大半,桌角一盆翠绿的文竹,牵了长长的藤蔓,一直垂到书堆上。桌前的窗台上,几盆微盆景,蒲草、迎春、细竹与巧雕漏石相得益彰。

许先生搬到五中后,刚好离我们庭艺会经常交流雅集编校资料的丁家湾逸庐近了。每有交流雅聚,许先生总是风雨无阻,骑着他的“老马”提前到,而我常常是在各种忙碌后急匆匆地赶去。许先生仿佛知道我的不安和歉疚,总是笑眯眯地拍拍他身边的凳子:“青燕,来,这里坐。”

《扬州百家新园林》一书历经一年多,在许先生的总指导下得以完成,我负责其中部分文字的撰写编校,也编校了他另外近三万字的手稿。先生博古通今,治学严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遇懵懂处向先生请教,他便耐心地为我举一反三地讲解。新书样稿出来后,一次编审会上,先生问我怎么没有把洛夫先生在“燕燕居”的照片,和洛夫先生写的“石榴树”一诗放上去。我说我是编校者之一,不能“营私舞弊”。许先生说这是扬州文化和扬州园林的幸事,不只是燕燕居的事。听了许先生的话,心里暗自敬佩。正是许先生的格局和胸襟,引领着我们这些后学,沿着扬州老一辈文人名士的脚印,踉踉跄跄而又永不言弃地往前走。

许老(右二)与扬州庭艺会成员在燕燕居

2020年4月26号,庭艺会组织参观苏州园林,与许先生同行。那时,先生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一路与我们谈笑风生,风趣幽默常常令人莞尔。许先生爱花,看见相城区后乐园一架蔷薇开得葳蕤摇曳,便撒开腿一路小跑去看。看了不过瘾,还踩着高低不平的假山,登上山顶的六角亭去看花,并向我们招手:“上来看,花更好看。”我们几个“小年轻”在假山下为这老头捏了一把汗,都笑这个老头精神头真好!

想起那时,许先生的精神真好。在苏州两天,我们逛了六座苏州园林,我们一路担心他的腿脚,然而他丝毫没有拖我们后腿,反而走路带风,每到一处园子,为我们讲解释疑解惑。许先生嘱我对看过的每一座园子做好扼要记录,对每一座园子的景致精髓拍照留存。

晚上,我们一行入住苏州观前街。晚饭,许先生提议去尝尝苏州的“小馄饨”。那晚,在姑苏八点半的热闹里,在观前街的繁华里,偏安一隅,听许先生打开他的话匣子,与我长谈“扬州文学”的前世今生和文学名人汪曾祺、林斤澜、黄裳等与扬州的轶事。并说他有写过一篇文章,忘记发在哪一年的《扬州文学》杂志上了。后来我在网上读到许先生的《金银花祭——纪念汪曾祺先生》,详细记叙了他与汪曾祺先生等交往的趣事。许先生文笔冲淡平和,清新脱俗,仿若与故人秉烛漫谈。

赏玩苏州园林归来,许先生写了“苏州园林记略”,记录苏州园林观感,嘱徐鹏志会长打印出来给我看。并给我布置作业,嘱我写好后,发给他看。我偷懒写了四处园林,企图蒙混过关,在微信上发给许先生看,哪晓得许先生记性超好,说我漏写了两处,让我补齐。自那以后,时刻铭记先生教诲,读书写字再不敢取巧。

许老(左八)随扬州庭艺会考察苏州园林

去许先生五中的家,还是因为一次曹利民写一篇有关园林的散文,有些史料要请教许先生,我便带了利民去拜访许先生。许先生见我们来很开心,并说一会还有一位法国巴黎的留学生要来,问他一些关于城建和园林方面的问题,刚好一起谈谈。我们刚参观完许先生的书房,便听到了敲门声,我去开门把泓悦迎了进来。泓悦是南京女孩,在法国巴黎留学学习城市规划设计,她的论文涉及中国园林相关研究,在网上搜到扬州园林专家许少飞先生,便发邮件与许先生联系,特地抽空从巴黎回来请教许先生。那天,许先生为我们三人讲了半天扬州园林的课,并推荐阅读相关园林书籍。

临近中午十二点,我提议请许先生外出一起吃饭,许先生说:“今天我请你们吃饭,四菜一汤,就在我家吃。”我以为许先生年纪大了,怕跑路,便说那我出去买点菜吧。许先生说冰箱里有材料,今天就请青燕掌勺,招待远方来的客人。许先生与泓悦、利民在客厅聊天,还不时指点我在厨房里做菜。先生记性好,思路清晰,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在厨房哪个位置,他在客厅里一吆喝,它们就从橱柜里蹦出来了。那天,在许先生家里,我学到了用蒸箱蒸白鱼怎样做最鲜嫩,吃阳春面要就扬州哪家的虾籽酱油,炒菜用什么油,怎样掌握火候……在这些日常细节里,我体会到了许先生身上扬州老一辈文人精致考究的士大夫风范。

与许先生今年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逸庐。庭艺会春天的一次雅聚,结束后我陪许先生一路从丁家湾出来,一路闲谈,到了路头,我要许先生骑车先走,许先生说他腿脚不好了,不能骑车。许先生说这话时,神情里带着些许落寞。我以为许先生一直是坚强硬朗的,我以为许先生是扬州文学界、园林界的一棵常青树,一直不会离我们而去。我便草率地站在丁家湾路头,目送这匹老马扶着他的老马蹒跚远去。

文竹青青

——忆许少飞先生

梅  静

初秋的阳光,星星点点,洒在我的窗前。窗台上的一盆文竹,枝叶葱翠,茎杆挺拔,像极了它的前主人——许少飞先生。

我与许先生的初见,是在十多年前的市作协活动。而交往的密切,始于2015年夏,扬州庭院艺术研究会的成立。对园林艺术有着精深研究的许先生被聘为协会的名誉会长,为协会做一些具体事务的我,自然多了走近并请教他的机会。

许先生给我的最深印象是,每次见到他,无论是在公共场合,还是在他的家中,他总是衣着考究整洁、形象清爽利落,完全不像个八旬老人。尤其是那副腰杆,笔直坚挺,“秒杀”很多中年男。对此,他笑言,自己年轻时打过篮球,还打得不错。我顿时在心里惊叫:这不是妥妥的斜杠青年嘛!

对于自己不俗的“衣品”,许先生的解释更加令我惊诧。他说,打年轻时起,连同夫人的衣服,一向都是他来操办。后来,从许先生的美妙文字里,我找到了答案:一个心有锦绣的人,他的审美一定会注入生活的每一面。

许先生擅养花是出了名的。在田家炳中学的房子里,他养了满满一阳台的花。其中,那株长到屋顶又纷披下来的文竹,已经陪伴他27年。他说,自己伏案多、用眼多,伺弄花草可以活动身体,满屋绿色还可以调节视力。

许老在伺弄花草

大约是在2018年,这处宅子装修,许先生便暂时搬入治淮新村的一处旧居。书房变小了,十平米都不到,大型花草没法落脚,他就在案头养了一些微型绿植,照样茂盛可人。我去取书稿,眼睛却盯着一盆精巧文竹,舍不得挪开。“你喜欢,就送你吧。”他一脸慈祥的笑容,双手将文竹捧到了我的掌心。

众所周知,许先生是研究古典园林的专家,他的著作《扬州园林》《园林风采》《扬州园林史话》等,系统介绍了扬州历史上的经典名园,在业界拥有广泛声誉。但近年来,他十分关注扬州的新兴私家园林。他认为,这分布于城乡各处的数百座新园子,是扬州人造园传统的血脉延续,是园林城市不可或缺又十分精彩的组成部分,是展示百姓人家幸福栖居的美丽窗口。

于是,他鼎力支持成立庭院艺术研究会,并愉快接受“名誉会长”的头衔。他经常跟随协会走访园子,品鉴它们的各异风采。有业主在新园开工前,向他征询意见,他也十分乐意地倾囊相授,并热心地帮助联系工匠。

许老(前排右四)在《诗意栖居——扬州百家新园林》出版一周年座谈会上

“园子不仅要看在眼里,还要让它在历史上留存下来,被更多的人知晓。”2018年初,古道热肠的许先生主动提议,编一本《扬州百家新园林》,并不顾自己年事已高,表示可以帮着做一些策划、审稿工作。

提议得到庭院艺术研究会会长徐鹏志的积极响应,当年5月,编撰工作启动,我和几名园林爱好者成为编撰组成员。对于这本“白手起家”的书,许先生从体例安排到进度督促,再到文稿终审,都亲力亲为。在交付印刷前,他还亲笔撰写了近三千字的序言。而那时,他已84岁。

2019年秋天,这本倾注了许老无数心血的书终于出版面世。首发式那天,他骑着自行车,满脸喜色地来了。他说:“我的一个心愿完成了,我开心。”

许先生的老朋友徐鹏志,一直将许老视为庭院艺术研究会的“定海神针”。他觉得,健康睿智的许老就像一盏引路灯,能领着大伙儿走向更美的园林深处。他计划着,今年5月邀许老一起去上海考察园林,一路聆听他的趣闻和高见。然而,临行前,许老说,自己身体欠佳,不能同行了。

后来,炎夏和疫情接踵而至。我和徐会长商量,等疫情过去,一起去看许老。没想到,仅隔数天,这个愿望却再也不能实现。

先生已逝,但窗台上,他送我的文竹还在。葱茏而挺拔的绿荫里,我似乎又看见了他的笑容、他的身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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