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念想李娜(上)

歌手 李娜

散文:念想李娜(上)
◆白玉奇
在我看来,有两位汉家姑娘和西藏缘份最深,贡献最大:一位是唐代开元年间进藏的文成公主,她进藏时只有16岁,信奉佛教,陪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登上高原,来到拉萨,从此诞生了藏传佛教一脉,她永恒于西藏时55岁,藏人尊她为度母,相当于我们说的菩萨;另一位就是我在这篇文章写的歌神李娜,她以非凡的歌声建造了一座比青藏高原更空灵、更神秘、更苍茫的天堂,这天堂从她的歌声里降临雪域高原,她唱完西藏后,深情地看看她倾注过无限深情的红尘人间,决然地转身走进佛国。

  1  

我迷恋李娜是从我第一次听到她的歌声就开始的。不想此恨绵绵无绝期,一直到今天,还在迷恋她那从情感深处发出的元气充沛、音域辽阔、嗓音真纯的歌声。总是在听时下火爆的新人新歌时想起她,就又从手机里调出她的老歌,静静地听,看着已经老化的镜头发一会儿呆。那么,她从人间到净土唱着走过,而我这个凡夫俗子,到底迷恋李娜什么呢?
是她在每一首歌里灌注的个人情感?这种凡间情感,经她非凡的天赋和至高水准的专业演绎,到了淋漓尽致几近溢出的地步。她的专业素养又把它基本限定在规范范围之内。饱和地鼓荡在歌中的生命力,时不时对某种专业修养临界线的冲击,都在重重地撞击我的承受力,使我久久不能平静。
我是在郑州大水灾的当天早上开始写这篇作文的。前一天我给朋友发信息说,我想写写李娜。为啥?写啥?朋友问。其实我不很清楚,怀念她的歌声?怀恋她非凡的歌唱天赋?也许就是怀念她歌声里人的情感与歌的理性之间的冲突?那么,就写我到底怀恋李娜啥,追着这个怀恋一层一层去剖析吧。
我知道我没有听音乐的天赋,但能听懂她,就是因为能懂她歌声里的情感世界。在我听过的有限的歌声里,只有李娜在打散我试图装优雅,试图装天真,试图装修养的柔弱,重塑我真诚倾听这个世界的勇气和修养。那段时间我装出迷恋音乐的作派,但我不具备听纯音乐的基本素质,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于是就取下耳机,静静地想那些凡俗的事。直到听到李娜的歌声。她的歌声里天堂和人间是紧密相连,又相互阐释的,是真纯的散发着浩气的声音使然,而非气若游丝的存在。

  2  

我那时年轻,喜欢写一些奇幻,甚至梦幻的分行文字,写过这样一段,表现歌与歌手、命运、幻梦、地域之间关系的幼稚句子:
歌手从梦中归来
眼神和肢体比梦更柔软
颤而未绝的嗓音制造鲜花开放的幻觉
让清晨的阳光万般妩媚
清晨的诗人
在夜里成为杀手
在路灯的惨照下
霜刃闪烁
套路变换无定
歌声因逃亡而悠扬婉转
因斩杀而绝美空灵
高亢地爬上雪域
从太阳的高音区摔下
又被马背驮出跃动的长调
溢出草原地平线
跌宕在陕北高原
飞翔的逃亡
与梦幻的追杀
产生双重缥缈
制造飞扬跋扈的音律
与黄河一同嚎啕入海时
终被海岸线斬杀

  3  

这里面有一个观点我一直以为对,但这次写李娜时开始犹疑。就是地质地理条件决定了地域音乐的特点。比如西藏的音乐,是太阳音乐。太阳赋于西藏颠扑不破的黄金嗓音,是我们星球上无人能比的。如那个时代的藏族的才旦卓玛,就因为唱双重意义的红太阳,成了一个时代的标志人物。但并不是绝对的,至高嗓音可以兼容高音以降的任何嗓音,如藏族歌手降央卓玛,唱女中音何等迷人啊!大提琴似的。
这种由地域特色哺育出的极致文化似乎只有藏人能唱出黄金效果。然而唱到黄金水平的是河南姑娘李娜,她的《青藏高原》从容地唱出了这个星球的绝高。高音似乎是专为赞颂而生,李娜的高音里我会想到西藏舒展的天空,辉煌的太阳和高飞的雄鹰。但她同时唱出了深远的眷恋,苍茫的心境和无限的期盼。词曲里的每一个要素都演绎得妥帖到位,又高又远又苍茫又浑圆饱满,达到了理想的圆满高度。
李娜身后唱好这首歌的歌手众多,无论先天的嗓子条件还是歌唱条件皆优的歌手,中国都不缺。但为何我独迷李娜?我想我是受她天然的情感魅力的影响,她的每一个音符发自发音器官的同时,都发自情感深处。仅这种凡间情感也不够达到歌所达到的超越人间情怀的无限性,她的这次歌唱在人性的最高处接通了缈远的闪动佛光的神性。她是用神性化的情感在这首歌里构建了一个高耸的、深远的雪域天堂。
而蒙古高原的嗓音特点就完全不同了,马背音乐。它不向高处升华,而向远处寻访命运的苍凉。在辽阔的草原上蒙古悠扬而起伏的旋律永远在追逐着不断变远的地平线,只有马背和草原能摔出这样这样悲壮、苍凉,这样如泣如诉的旋律。加上马提琴和草原上不缺的风声,使蒙古旋律天然地成了蒙古命运的演化,撼动我的灵魂。
只所以这样撼动灵魂,和这个民族曾经有过的绝顶辉煌以及辉煌不再,继之的是漫长的失落有关。这种深重的失落感和动人肺腑的怀念,以及对自己过往英雄的追忆,对命运的叹息都托付给了一把如泣如诉的马头琴。马头琴天然的悲怆抒情天赋把这种情绪演绎得如风如歌。我是沉默不语地听李娜唱《克鲁伦河》,那是一首极深沉的颂歌。李娜的金嗓子从青藏高原下到内蒙古高原后,沉入了克鲁伦河的清流。那种咏唱,像河流一样深情涌流,沉沉地贴着内蒙古大草原的土地,不喧嚣、不夸张,只是往我的灵魂里渗。我是在李娜的歌声里认识这条河的,歌声和河一起深沉地流过我的心野,回响至今。似乎比幽静更静的回响深深地抚慰了我2004年前后躁动不安的灵魂。
我是在陕北高原上出生长大的,我和陕北有着生命相融,命运相依的情感。自以为对它很熟悉,觉得我的陕北同胞为心里的神能受得了苦,能豁得出命,敢爱敢恨,但属缄默不语的一个人群。但前不久我的陕北朋友张井邀我参加一个陕北之北的聚会,刷新了我的认识。聚会的后半段完全是颠狂的歌舞,像一群哥萨克似的。我如果把他们的歌声挪到陕北高原上,再加上入声字音特别多的三弦,再加上比阳光更嘹亮的锁呐,那就是地道的陕北旋律啊!是未经孔子裁剪的《诗经》。山峁音乐。是隔着山沟的生活对话和隔了山峁的生命呐喊。生命的大开大合,命运的跌宕起伏。被空间隔远的撕心裂肺的呐喊,不在乎你听与不听。
我听李娜陕北风格的歌是以《信天游》为代表的“西北风”歌曲。和雄鹰带着理想高飞的青藏高原不同,和骏马驮着追忆的蒙古草原不同,陕北的毛驴驮着灿烂阳光,驮着欢快的锁呐声进入了李娜的唱腔。在这架虎卧着的明朗的高原上,由广东向内陆席卷而来,在伟大的八十年代就开始了由“风”而“雅”的文人化升华。而李娜成为先锋主将和这次音乐革命成就的体现者。这首歌唱出了李娜情感世界的另一面:透亮的声音,欢快的节奏,敢爱敢恨的气质,消化得了历史浓情和过往苦难的豁达大度。正如纯朴而灵性的毛驴,不纠结,不郁闷,爽朗,天真,负重而又乐观向上。
无论是西藏的“攀高”,还是内蒙的“追远”,抑或陕北的“颠山峁”,都被李娜唱得入骨三分,血肉丰满,远超出我对这一区域的感知。在她的歌声里,高音处有绝高的生命追寻;低音处有真切的生命深情。没有放空了生命的生理发音。我在地域决定音律特点的同时,听到了歌者灵魂对于地域之声的升华。

  4  

这个时代影像发达到了人人都是摄影师的地步了,可是在李娜的时代不是这样的。李娜给我和热爱她的听众没留下多少影像资料,我只能在不多且影像效果不佳的画面上想象着还原她的风采:微胖一点的身材,纯真的表情,能深深融入词曲意境的情感感悟力洋溢在不设防的目光中,她的大眼睛像梦一样,闪烁着浓浓的梦幻深情。略厚的天字一号歌手端庄而周正的唇,吃进去和你我一样的人间粮食,却吐出来那么多最美好的歌。在曹操的诗里,在玄庄的追寻中,在常香玉的唱腔中感受到的这种气息,都活在李娜的字里行间,这种被歌声抽象了的中原气息能够营养我随时代而渐弱的元气?是吗?
是的。李娜出生于宽厚肥沃的中原大地,是中国的丹田区位,这里的土地哺育了最旺、最辉煌的丹田之气、元真之气、正大之气、浩荡之气、真率之气……在她的歌声里找不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媚俗气、轻浮气、虚夸气、萎靡气……她的歌声才是生命纯正的能量,是真善美的化身。
怀念李娜自然是从她离开这个声色人间开始的。当时小寨有个碟屋,李娜去了佛国后我在那儿翻着找她的歌碟,也找点张雨生。那里有一位胖胖的售货员,她看我找李娜和张雨生的碟,就天真地笑着问我:“你咋谁走了你找谁啊?”
我笑笑,没回答。
“李娜爱张雨生,你知道吗?因为张雨生遇难了,李娜才出家的。”她哀伤地摇摇头,在碟架熟练地抽出一大摞俩人的歌碟,递给我。
我感激地看看她,想这个版本的美好传说可能出自李张的歌迷吧?我为这样一位十八九岁纯情小姑娘的纯情怀念感动,想想人们是有美好心意的,他们不了解事情真象时,就按自己认为的最好姻缘臆造一个。但有一点我特别认同,就是没有了她爱的人,这个世界便对于李娜轻如鸿毛,一点也不值留恋。她就决然地背朝了这个繁华人间,剔净烦恼丝,为爱人超度。

  5  

我写文章不多,而且总是提前想不清楚文章的结尾。尤其是这篇写我对怀恋李娜的文章,我其实一直没想透我最怀恋李娜啥?写作的过程成为对这个问题层层剥茧的过程,这样写一篇小小的散文,还没写完,就觉得对李娜的定位低了,推倒重来,这样,已经重写了五次。
优秀歌手是为歌而生,为唱而活的。歌唱像呼吸,像生命,不能歌唱他就生不如死。
但李娜不是。灵魂的安宁才是李娜生命之求的真像。在《青藏高原》之前,人间真情是她意欲托付生命之所。因而那时不是歌声带着情感飞,而是李娜的情感带着歌声在飞。
李娜的歌留给了爱她歌的听众,但她认为她和听众是平等的。歌唱家把听众视为上帝时,会讨好、献媚听众,影响歌唱的情感真诚。
原创作者:白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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