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的一顿早饭 | 曾理&陈志仁·早茶夜读第126夜
第126夜 | 四川
清末的一顿早饭
文|李劼人
音 | 曾理、陈志仁
周末主题
「方言」
今天的这篇文章的录音是由两个不同代际的成都人接力完成的,大家可以从中比较一下成都话的变化。
清末的一顿早饭
节选自李劼人《大波》
今天早晨这一顿早饭,完全不同于九月十四日那一顿早饭。
摆在桌上的,是昨夜特别留下的一大品碗莴笋红焖鸡,一大品碗芋头煨羊肉。今天早晨现做的,是素炒黄豆芽,素焖小菠菜。并非逢年过节,又不是红白喜事,两荤两素吃早饭,这在陕西街三圣巷中是稀奇事,在吴凤梧家中,当然也不平常!
吴凤梧一手挽着四岁不到的幺娃子,精神饱满的样子,从节孝祠茶铺吃了早茶回来。进门之前,特别给幺娃子擤了一泡浓鼻涕,用自己锁有狗牙边的蓝花布手巾,把一张胖胖的小圆脸揩得一干二净。一面叮咛说:“娃儿家第一要学爱干净,第二要学讲卫生!莫跟巷子里那些娃娃学,不管啥子脏东西都要抓一把!也不管吃得吃不得的,捞到了便朝嘴里塞!要不得!不听话的娃儿家,妈妈见不得,我也不再带他进茶铺,也不再买和糖油糕跟他吃了!”
“我听话,明天你再跟我买一个和糖油糕哈!”
刚刚掀开木板门扉,一股油香味直扑鼻端。吴凤梧摔脱幺娃子小手,抢到桌子跟前,只一眼,便欢然叫道:“哟!好阔啦!两荤两素……大女子,快拿饭来!”
大女子提起尖嗓子高应一声:“就来!”立即从堂屋后面的灶房里,把一只钱花大瓦钵捧出来,放在靠壁一张大茶几上;顺手舀了堆尖尖一大碗糙米饭,端给坐在方桌上首,已经在动筷子的父亲。
“你妈呢?”
“妈还在弄菜。”
“有这么多菜,还要弄,哎!哎!有福不可重享!”他不由想起上次只有一盘臭豆腐乳的光景。
老婆穿着蓝布围腰,双手端了一只海碗出来,翘起厚嘴皮笑道:“并没弄啥子菜,只是打了一碗酸辣蛋花汤,你喜欢吃的。”
“哎!难为你啦!”吴凤梧今天会说出这样客气话,足见今天的脾气格外好。
他的老婆也像叫化子中了头彩,喜欢得合不拢口,那只有毛病的眼睛得格外起劲。小心翼翼地把海碗放在桌子当中,把两样荤菜尽量挪在上方,然后拉围腰揩着手指笑道:“有啥子难为头!只要你多弄些钱回来,东西又像现在这样好买,顿顿做点好菜好饭跟你吃,本是应当的!”并且向大女子说道“我们也好和尚跟着月亮走——沾点光啰!”
“现在城里的东西是不是都好买了?”吴凤梧边吃饭边问。
“比前几天好买多了,要啥有啥,只要包包里有钱。”
大女子也搀嘴说:“说起来也怪!四五天以前,多少东西还买不到,买一点葱蒜苗,要跑几个菜摊子,还不说别的。从前天起,忽然一下东西就多了起来,打比说,昨天爹回来那么晏了,我在韦陀堂还买到了鸡、羊肉、莴笋、芋头。并且吃食铺子、酒馆子都开了夜堂,多热闹的!今天简直还原了,我扫地时候,豆芽担子就在巷子门口叫卖起来!真个怪!”
她父亲问:“你晓得是啥子缘故?”
“就是不晓得啰!”
他又掉头问他老婆:“你哩,晓不晓得?”
会问到老婆名下,也太罕见,等于在成都地方,中秋晚上看见了月华<月华:成都平原空气潮湿,就是八月中秋夜,亦少见月;至于月华,在平常月夜已不易见,更不必说在八月中秋之夜了。故四川人常说难见之事,每每以此为喻。川戏《杨八郎回营》,八郎之妻的唱词中,便有这么两句:“十八载,夫归家,好似中秋望月华。”>!
老婆立刻露出一排参差不齐、可是刷得还白净的牙齿,笑道:“大女子肯在街上跑,耳朵那么长,都不晓得;我这个不出巷子门的人,又啷个晓得呢?”
“难道巷子里那伙尖嘴婆娘都没打听到?都没告诉你吗?”
“你说张婶、王婶这些人吗?她们好多天都没过来找人摆龙门阵了。”
吴凤梧已经在扒第二碗饭。桌上摆的荤菜素菜,他比任何人捡得多,饭仍然扒得很快,仿佛没经咀嚼便落了肚。这是他过人之处:吃得多,吃得快,消化力强,向不积食!当下拿起调羹喝了几口蛋花汤,咂咂嘴皮,用衣袖揩了揩,才问老婆:“她们没过来找你,是不是害怕再挨我的骂?”
“那才不是哩!”他老婆又一次露齿笑道,“她们个个歪得像抱鸡婆,连自己男人都不害怕,会撤火你?这一晌,她们成日都在家里拉猫儿头<拉猫儿头:清末与民国前几年,成都丝业极盛时代,也和从前一样,把练好的纬线,络到子上的这道工序,是分发与家庭妇女,在各自家里,用一种简单工具进行,一般称这工作为拉猫儿头>,忙得气都出不赢,哪有空来找人磨嘴皮?”
“为何这么忙法?莫非丝绸业也活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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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腔写老舍」
2018.10.29~2018.11.02
本期编辑: 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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