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鲁丨我终将回到原点(关于公路旅行的执念)
李鲁,20岁,现就读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6岁出版长篇小说《我去 中学》。19岁出版英文长篇小说 Salvation(《救赎》)。现为《北京晚报》专栏作者。
四月份一个忙里偷闲的周末,我一时兴起,从旧金山驱车前往洛杉矶游玩,一方面是为了给一成不变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暂时逃离旧金山这个我太过于熟悉的城市。
实际上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去洛杉矶,早在大一的春假我就搭同学的车去过,更是在大二的寒假带着爸妈开车沿著名的一号公路去到洛杉矶。但是与之前不同,这次是我独自开车前往:我于下午出发,六个小时的车程里我吃了一顿饭,下车休息了两次,其余的时间都听着音乐,驰骋在加州广阔的大地上。路旁的景色缓缓掠过,先是连绵的山丘,进入平原后则是无垠的麦田,接近洛杉矶时却转变为高耸的山脊;而后夜幕降临,随着万家灯火浮现在眼前,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因为是周末,我只在洛杉矶待了两天,之后便不得不返回旧金山。这两天里,我也只是和朋友吃了饭,参观了洛杉矶的几个景点,并谈不上惊艳,以至于相比起游玩的两天,我觉得路途上的时光更值得回味。在去时的路上,心里充斥的是对一次冒险经历的向往,然而等真正到了那个城市并度过了两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之后,才发现原来并不存在什么冒险。
这种强调享受过程而不是一味追求结果的思维方式,正是公路旅行的精髓。事实上公路旅行在美国已经有相当长的历史,20世纪初随着汽车在美国普通家庭中的普及以及高速公路系统的蔓延,公路旅行逐渐代替了火车,成为了人们出游、度假,甚至举家搬迁的主要方式。那之后,围绕着公路旅行的理念,许多产业随之兴起,例如汽车旅馆的出现是为了给公路旅行的人提供住所,麦当劳得来速餐厅 (drive-thru)——即通过窗口实现让消费者不下车就能完成全部购物过程的经营模式——也是为了给公路旅行的人解决吃饭问题。这些产业的共同点便是简化旅途中必要的吃和住,使人们专注于旅行本身,也从侧面印证了公路旅行的含义所在。
韩寒在《他的国》里写道,“车是男人力量的延伸”,如出一辙的,汽车文化以及公路旅行在美国是自由的象征。与火车和飞机不同,汽车出行没有固定的时刻表,使得人们能在理想的时间出发,在理想的时间到达;也没有固定的线路图,使得人们能设计理想的路线。然而再多的自由终究也会把人带到一个终点,再美好的旅途还是会被画上句号。一段奔波之后,人们总期待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然而在洛杉矶的两天里我却没有如此体会,反而觉得自己依然“在路上”。
因为洛杉矶地区面积太大,城市分散,无论是和朋友吃饭还是去景点游玩,经常要穿梭在区域和区域之间,于是我窗外的风景从多样的自然地貌转变为了一成不变的钢铁丛林。当我穿梭在城市中,我的心中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目的地,然而我的身体却还在旅行;我依然享有自由,每日每夜都有很多个去处,然而这时的自由却变的愈发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站在格里菲斯天文台上,眼下璀璨的夜景固然是旅行对我的嘉奖,然而浮华中似乎没有一盏灯为我亮起。那时我才模糊地意识到,我的归宿还在北方。
就像电影《后会无期》意在表达的一样,公路旅行的意义往往并不在于去到什么地方,而是在于路上相伴的人和发生的故事。然而独自一人前往洛杉矶只为逃离生活的我,似乎无法通过这样的旅行获得解脱,并终将回到生活的原点。
返程,我在夜晚出发,驱车行驶在凌晨的五号公路上,耳旁回响的是发动机寂静的轰鸣,苍茫大地一片漆黑,眼前所见只有道路前方极远处汽车的尾灯。一路向北,天空中飘起了小雨,模糊了挡风玻璃。那时我知道我终于跨越加州回到了湾区,回到那个我试图逃离的地方;而迎接我的,是湿润的海风和无声的夜雨。那是我第一次在美国体会到一种对家的念想,仿佛眼前所见都是熟悉的、安定的。相比起洛杉矶的躁动,我似乎更习惯于湾区的宁静,因为在这里有我的学校、我的家,然而在洛杉矶我却只有一辆汽车和一些关于公路旅行的执念。而只有一辆汽车的人,是永远在旅行的,是永远在路上追寻家的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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