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旧鬼新哭 | 李子·早茶夜读532

532 | 女鬼和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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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鬼新哭

文/ 李子

窗外影影绰绰,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风声仿佛透着玻璃缝隙,又扒开窗帘挤了进来。前几日刚下完第二场还是第三场雪,这夜的气息都有一点点阴冷。我迷迷糊糊的,仿佛胸口还有一点闷……于是翻身,一下仿佛翻到了三十多年前。
也是寒冬的深夜,豆大的灯光恍恍惚惚。窗户没有玻璃,它是一个老屋的窗户,上面只有旧年的废纸。风一吹,哗啦哗啦的响,裂口小的时候声音尖细,裂口大了,偶有呜呜的声音……这老屋里,坐着我的父亲,以及我们这些孩子。山东的旧习,在这寒冬之夜,他给我们讲故事,神神鬼鬼,来消磨时光。时而惊悚,时而放下,或趴做一团,或拍手称快。
风从远处吹来,穿过村头的树林,踏过池塘的湿气,再钻进我家的老窗,呜呜的哭,有时凄厉。而吹了三十几年,远远的吹到今天,玻璃窗口上,仿佛也有呜咽的声音……
这是一个关于哭声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的农村,一切都还朴实。田虽然分了,但诸如教育之类,还不是国家义务。所以夏末的公粮、秋末的农税,乃至孩子的学费、书费,都是沉重的负担。这负担下,已经有人开始悄悄的去乡镇找些营生。
有孩子,其实已算幸福的负担了。村里还有许多的汉子,娶不到老婆。这就是光棍一条。光棍的日子,就不知是什么日子了。如果看一看那单身的老头子,弯着腰找水找食,还是蛮凄惨的。
这就有一个年轻的小伙,也不知是哪个村里的。身世未有传记,人也其貌不扬。所知的,也就是一个光棍汉。他也要走很远的路,在冬日里,每天去找些营生,卖卖力气。这个时间,做不了别的,能干上一天,就能攒点钱。
因为路途遥远,又只能步行,于是常常天不亮就出发,夜很深才回来。这来回的路,都是乡村的野路。过一个树林,过一个大河,过一个废弃场,这都是常见的。往往这一冬天,路上都没见过日头。
这天夜里,小伙又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夜路上。
这一夜,明月皎洁。月光洋洋洒洒,笼浸四野。泥土路也清晰了许多,远处的树林,也不再是阴森森的……仿佛披了一层薄纱。这样的路,说实话,夜里走起来更是要害怕的。在农村我们都知道,漆黑固然可怕,但玉盘悬天、月光大亮的时候,其实更加的危险。
不怕,不怕——小伙给自己不断的打气。可是,咚……咚……也不知是脚步声,还是心跳声。虽是走惯的路,但小伙的手心却握得更紧了。
忽然肩膀一紧,仿佛有一双冷风攀上了肩头。小伙忍住——却又忍不住,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月华好像闪了闪。风吹了吹。来时的路,好像土布般浮了浮。再看呵,什么都没有!
小伙没由来的有点紧张了,汗毛立了起来。
要不,换条路吧。前面很快就到一个岔路口了。换那条小路吧,可以更快的到家,要节省不少的路程呢。
小伙想着,前面不自觉就拐下了道,走向了那条小路。
小路上快了不少,小伙脚下风声渐起。两边的树林,间或偶尔一见的土包,都快速模糊起来。小伙就一根弦的往前奔……
忽然,一丝丝异样的声音,被送进了小伙的耳朵。
像哭声,又不似哭声。
小伙开始也没有特别的注意,他的脚步在惯性中保持着速度,他的胳膊已经有点僵硬,他的手心握的一直都很紧。
可是,那声音绵绵不断,渐渐成了人声,具体的说,像极了少女的哭声。
仿佛也就是在同一瞬间,耳朵听出了女声,眼睛也发现了前面不远处,小路旁一个蹲着的人影。
这人影,模模糊糊,若隐若现,从月光中出现。接着,白灰的衣服,长长的扎起的头发,一个少女的身形可以看出来。
小伙慢了下来。他第一反应是,谁家的姑娘,在这田边小路上哭泣。
小伙放慢了脚步,先前紧张的心情,也因见到了人,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疑问: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吗?是迷路了吗?还是什么原因呢……
小伙心里想的多,就来到这姑娘的身边。站定了,他轻轻的问这姑娘,“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呢?——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这个姑娘才发现有人来到了身边,往后挪了挪,抽泣了两下。
小伙更大胆了,往前又走了一步,“姑娘别害怕,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十里八乡都知道,我是一个热心人”。
姑娘默默难语,不知如何反应。小伙活络起来,不断的安慰。结果好半天才弄明白,这姑娘是逃婚出来的。家里相亲,见了一家有钱有势的,但姑娘就是不愿意,趁着机会逃婚出来,但举目无亲,迷了路,崴了脚,在这小路上哭了半夜了。
小伙不由分说,就要带姑娘回家。——走不了路,他要背上。也不管人家姑娘是否同意,背起来就走。
这姑娘拗不过,半拉半抢上了背。两人的背影,渐渐融到了月色里。
故事到这里,本应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事情的结局,往往意料不及。
小姑娘虽然哭哭啼啼,半肯半不肯的上了小伙子的背。这路上,还是不断的抹眼泪。小伙子背了一个姑娘,反而不觉得累。就觉得这月色,比往日要甜一些。他一边奔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姑娘聊天。
这心里,美意渐起。心里想,幸亏走了这小路,才有了这缘分。
可是这时候,夜色流转,星转月移,小伙走的是小路,眼看就望见了村口。这脚步还没有放慢,情况顿时发生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没有这么疯狂的狗子们,忽然狂吠起来。一阵一阵,冲着村外。然后就是公鸡也开始叫了,一声一声,在夜里传来。
小伙有点奇怪了,自己应该是走的快了呀,难道是已经五更天了?
他紧了紧胳膊,准备再加快点脚步。背上的姑娘突然不干了,反应激烈起来。
她忽然用手推小伙,嘴里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跟你回家了”。
小伙哪肯放下,自然千万个不同意的。越是推,背的越是紧。姑娘更加激烈,大声哭喊,还开始用手抓小伙的衣服——“你不能背我回家,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就这样拉扯着,在犬吠鸡鸣的吵闹声里,小伙把姑娘背回了家。
往屋里一放,拿眼一瞧,小伙“娘”的一声,跳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姑娘!分明就是一个棺材板!
一个棺材板呀,躺在地上。上面的钉子,还挂着几块小伙棉袄的棉絮。
乌黑的棺材板,泛着浮土的气息,被门外的月光冷冷的照着。
听到这里,我们都无比的紧张。问父亲后来怎样了。父亲悠悠的说,后来小伙缓过劲来,发了恨,找了把破斧头,想把这棺材板给劈成了块,放到灶膛给烧了。可是无论怎么用力气,这木板连个痕迹都没有,鬼的质地,究竟不同。最后是村里的老人说,要快,否则她沾染够了人间烟火气,就会法力增强而遁走。这破解的办法,也是老人给的:要用九个老者和九个男童的尿混合——做成极阳的圣水,淋湿她,就破解了她的质地刚硬的问题。
最后全村一阵动员,终于到了举斧举刀的时刻——据说,被劈的时候,这棺材板一声不吭,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只是每一斧头下去,都会流下血水……
这哭声,这血水,在三十几年前的鬼故事里,分外的不同。说哪里不同,其实我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幼年的心底,很有一段时间,不敢走夜路,不敢听风声。
不敢听,可是风声也会过来。呜呜的,犹如未发全力的哭声……
这么多年了,在深夜还能泛起这样的哭泣。不知道是旧鬼,还是新鬼。
我辗转反侧,一意识到哭声,立刻醒转过来。接着,耳朵也醒了。
玻璃窗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风声。我没有刚醒来的轻松,胸口闷压虽好了一些,但旧的思绪还在,心底的悲哀渐渐浮起。
少年的时候,当我听到棺材板流血的时候,真是惊讶万分!可惊讶之后,却觉得就是如此,才符合实际情况!但对这鬼少女,反而五味杂陈。不像更多听故事的人,总要评判一句,“该!恶鬼总想害人!”
三十几年后,我反而站在了这鬼少女的身边,听着一声声的斧头声……
大家好,这是早茶夜读的特别节目,庚子十日谈。我是李子,一个讲故事人。今夜是一个不同的鬼故事。关灯吧,听,还有没有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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