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之妻

〓 第 1391 期  〓

文|张丙亮   编辑|王成海

我的妻子刚出生下来没几年,便赶上了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据说还要归还苏联的债,于是国家从上到下都勒紧裤带,咬紧了牙关,艰难度日,可时间长了谁能坚持下去。人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那时把地里的野菜吃完也填不了个半饱,为了生存,但凡有半点生存的机会,人们也要赴汤蹈火,求生的欲望使得他(她)们在所不辞。

一九六二年的秋后,眼看着又是一个绝收年,妻子的母亲早已饿得面黄肌瘦,精疲力尽,头昏眼花,无米下锅,想尽了办法也无济于事,而妻子母亲的婆家有点粮食旧底子,只是偷偷给他儿子吃点,妻子的母亲作为媳妇根本见也见不到。后来她听人们说口外的内蒙饿得不太厉害,而她的娘亲就在内蒙,于是她暗下决心,要逃荒到口外去。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凉风习习,身怀六甲的岳母用细绳绑着用薄被子裹着的四岁女儿,随几个同伴踏上了西洋河的小桥。

河里水流哗哗,简陋的小木桥狭窄而不稳,木板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声响,也没有护栏,一不留神就有掉下去的危险。这时背上的小女儿还在发着高烧呢,月色微明,但岳母毫无半点惧怕之意,边走边心里默默自语:女儿呀女儿,如果咱母女有缘,你是我的女儿就好好睡着,随妈逃命去,不然会被饿死,如咱母女无缘,你不做妈的女儿,那你那时咽了气,妈就把你扔在那里了。

一百多里的路,天亮时分,岳母等人来到了内蒙古乌盟的兴和(旧时老人肯叫二道河),住进三分店里歇脚,当打开被子一看,一张小脸红扑扑地正睡得香甜,额头上沁出了许多汗珠,高兴激动的岳母抱住女儿放声大哭……

是上苍眷顾这对母女,命不该绝,历经艰辛终于到了目的地。

儿时的妻子就很懂事,知道大人的甘苦,幼年时就帮助母亲干家务,照顾着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的生活起居。同岁的别人家的孩子兴高采烈,背上书包上学,放学回家路上嘻笑打闹玩耍,而她却在家中给妹妹们梳头洗脸,给弟弟们擦屁股。

同年龄的孩子经常在父母怀中撒娇,讨要好吃的好穿的,而她却只能随父母一道吞糠咽菜,大人给穿啥也从不抱怨。一件花棉袄补丁撂补丁,十三四岁也没穿过一条秋裤秋衣。看别人家的孩子们聚在一块踢毽子、跳方格、拿子子等尽兴地玩耍,而她却忙着帮母亲做针线、干家务。在母亲的熏陶下,她从小练就了一种吃苦耐劳的本事,养成一种勤奋坚强的性格。

妻子从十二岁就开始参加农业社集体劳动,而且还干一个大人的活儿,春播开始帮耧种地,挖丰产坑山药,夏锄秋收,冬天担沙垫地,开渠打井,大年初一开门红,一年四季不误工。可由于所在生产队土地脊薄,产量低,一年下来每个工值在二角左右,每人口粮二百八十斤(包括山药折粮四十斤),忙碌一年,除分不到红利,吃的口粮也成问题。胆大的社员年年吃探前粮,而胆小的她父母只能勒紧裤带省吃俭用过光景,半锅清汤灌大肚,莜面屯屯菜包干,所分的那点眼珠子粮食,农闲农忙掂量着用,见不到钱就谈不到买新的,只能是新三年旧三年补补擦擦又三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就是这样的家庭环境,十七岁的她也出落成长为一名花季少女。

她十八岁找了婆家,对相我是个白面书生。我们村很肥,我们家也较富裕,妻子肚皮是不受饿了,穿着也凑乎,可随着土地下户,各自经营自家的土地后,家庭矛盾不断发生,我虽然是庄户人家出身,可从小念书,对农活生疏地很,从校门出来娶了媳妇成家,而干农活对我而言真所谓赶着鸭子上架了,这样一来二去吵嘴是不可避免的。她说我书没念成,当庄户不行,干活儿软擦,找不见门头脚踪。我自卑自弃还有点倔脾气,嫌她命不好,一幅克夫相,宁要个有福的,不要个肯做的。唇枪舌战,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但吵归吵,闹归闹,日子还得照常过,冷战后家庭开始出现变故。

那年秋收,我们自家饲养的一匹马在拉个子中不慎掉在沟里把后腿弄断了,妻子正在月子中,窗外屋檐下吊着断腿的马匹,侍候月子的岳母和我一起用小胶车人力往回拉个子,站在炕上的她手扶窗框,望着窗外的马匹,想着帮忙推车的母亲无声的哭泣……

人走下时运,凉水也塞牙,第二年,妻子辛辛苦苦养大了三口猪,就在快出槽时突然死掉两口,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剩下一口年底杀了能多卖点钱,可万万没想到杀倒后,居然是米型肉。

天灾人祸接二连三,饲养的小牛犊黑夜死在槽里,种的一块莜麦正准备开镰收割,一场冰雹打了个净光……

可能是家不和惹怒了老天爷,得罪了各路神仙,桩桩件件打击摧残着,我们两人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妻子跑到祖坟上哭荒天,我藏在家中灌闷酒,怎么活呀?问苍天!

痛定思痛,生活的磨难与打压,静下心来细想,我们二人不应泄气,不去埋怨再不争吵,不能被困难征服,坚强地站起来乘风破浪!在那最艰苦的岁月里,一双可爱的儿女就是我们活下去的精神支柱。鼓起了重新生活的勇气,只要同心同德不屈不挠,阴雨过后总会有晴天。在超生受罚(原四个人的地后被罚成两个人了)再加上税费负重,在村里无法生活,更别提两个孩子正在读书需要钱哪。考虑再三,我们决定出去打工,毅然决断拍卖家产房屋,背水一战。

从二零零年开始,我们真正是不离不弃,一同在厂矿干过,一同饲养过奶牛,一同在工地做过,也许是时来运转,老天开了眼,自从出来后非常顺利,虽颠沛流离,四处奔波,可都心情舒畅,一心想着多挣钱,边打饥荒边供儿女读书。经过几年拼博,儿女们都已经成家立业,生活在城市,有楼房有小车有自已热爱的工作。

老年的我们,生活在内蒙西部最富有的地方,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和儿子生活在一块儿,住着170平方米大的楼房,宽敝明亮,自已的小卧室温暖而舒适。我在环卫上班,妻子在家中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收拾收拾家,做顿家乡饭,有时接送一下大孙女上学,大米白面成了家常便饭,从前过大年也难见到而且叫不上名来的好吃的数不胜数,各种各样水货常年不断,穿的更不用说,四季时尚衣服、新款服装随时媳妇给买了回来,天伦之乐无处不在。生活的富裕使已六十五岁的她年轻了十多岁,以前劳累落下的腰腿疼荡然无存,一年一体检,每日逛公园。唯一遗憾的是认不的字 住城市出去,男女公厕搞不清,门点饭店不知情,医院买药顶人领,交通标记弄不懂。那怕识个头朝上下也不至于黑盲盲的。

近几年来,孝敬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想尽办法让其生活的更加幸福美满,购买各种适宜老人的营养品,节假日陪伴游山玩水,为了丰富精神生活,我们人手一部智能手机,不仅教会了她聊天,还教会了玩游戏,在手机上打大A。

老年的妻子幸福无比,不仅儿女们好,国家政策也越来越好,老年还有养老金。难怪她将我说:你说我的命是好,还是苦?

作为老头的我,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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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张丙亮,乌兰察布兴和县人,现在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环卫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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