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歪嘴诗人
作者:韩汇田
在我们煤矿,歪嘴诗人的名声绝不亚于一矿之长的矿长,何以见得,只因他所作的打油诗传遍了矿区上下:
“一把铁铲手中攥,撅腚攉煤流大汗,活像一条黑泥鳅,摸爬滚打地道战。”此乃描写采煤工挖煤时的情景。
“顶板瓦斯凶如狼,水火无情恶似虎,有朝一日虎狼吼,阎王殿里诉悲苦。”此为告人井下作业的凶险。
“换上窑衣将下井,忽闻手机平安声。煤矿矿井深千尺,不及小妹爱我情。”这是“偷换”大诗人李白《赠汪伦》的诗。
“升井去洗澡,水浑受不了。夜来欲行事,老婆不让着。”这变成了恶搞孟浩然《春晓》的诗了。
我是在矿上举办的赛诗会上认识他的。细长的个子,卷松的长发,嘴边留着两撇胡子,头戴一顶铜盆帽,眼罩一副太阳镜,学着二、三十年代浪荡公子、颓废诗人的打扮,又酷似西方那种玩世不恭的嬉皮士样子。那天,我朗诵了一首新创作的诗《掘进工之歌》,其中有“看!掘进工威武雄壮,催动风钻与顽石较量,炮声中地球心惊胆战,笑声里矿藏交出清单。”他听了后对我说,“你的诗格调虽高,但俗不可耐!诗名应当改为‘打洞之歌’,歌词应当这么写:我站在岩壁前,启动风钻看那飞旋的钻杆欢快歌唱,钻头在岩壁那白色的肚皮上一进一出,描绘出美丽耀眼的图案。我向前倾斜身躯,汗水化作岩浆从钻孔里飞溅;那轰隆响起的放炮声,是我紧绷的神经突然释放的舒坦。”你说这歌词编得歪不歪、妖不妖?
从此以后我就记得他了:其实他的嘴不歪,而是心“歪”嘴“坏”,喜欢自命不凡讲一些俏皮话,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乐意别出心裁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以博得他人的眼球。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有一年农忙时节,由于井下工大部分来自周围农村,纷纷请假回乡收割小麦,矿上为了留人保生产增发了“全勤奖”,他却标新立异到处宣扬自己的主张:“招些姑娘来,搞个歌舞厅,活干得好,领了票快活一趟,包管比发钱更来效,更能留住人。”他还把这一主张作为“书面提案”提交矿职工代表大会合理化建议工作小组审议。
听人说:歪嘴诗人在县城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由于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敲大鼓,练成了小曲小调随口编、随口唱的灵巧嘴技;加上受煤矿几年来的熏染,养成了爱讲不堪入耳的荤段子的习惯,每逢工作面放炮短暂休息,他就成了众人眼里的“开心果”,他的绘声绘色的叙说往往把小年轻们逗得大呼小叫,仿佛注入一针荷尔蒙那样性情亢奋,那些笑料也随他之口不胫而走,在矿区上下四处流散。还听人说:他是一个结过婚又离婚的人,因为好吃懒做、嗜酒成性没留下子嗣,妻子就离他而去。如今四十多岁,仍孤身一人,但沾花惹草、喜好女色的旧习依然未改。那年夏夜,他爬到一幢楼的屋顶去偷看对面一家人过夫妻生活,看着正带劲的时候,一只野猫从他身旁窜过,他受到惊吓从楼顶上摔了下来,自疗伤后形成了左脚高右脚低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歪嘴诗人成了名副其实的“歪子诗人。”但是一到有人就这事取笑他时,他总是摇摇手、耸耸肩,强辩道:“别瞎说,瞎说烂舌头,那是井下干活时被石头砸的,”说完,还不忘撩起裤脚让人看。那副欲求无助、可怜可爱的模样,不由令人联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
不管歪嘴诗人或者“歪子诗人”怎么心思怪僻、行为乖张,可有件事却让我又对他另眼看待了。他有一个好兄弟在井下回柱时不幸被顶板坠落的岩石压死,留下了一个寡妇和一对儿女。他据理力争使矿上安排了好兄弟的女儿到矿灯房上班,还仗义而为拿出了历年积蓄帮寡妇租了一个门面开了一家小吃店维持生计,并经常鼓动老乡们前去消费。可见他虽然嘴坏,心地却是善良的。
然而好景不长,他在一次赌“二八杠”时因为做手脚赢了大把的钱,结果回矿夜晚在宿舍睡着时被赌徒们暗害了。据说,他赌钱的目的是想赢钱后盘下这家店让寡妇一家三口有个长期的生活依靠。那位寡妇知情后伤心不已,在小吃店设立了灵堂,前去吊唁的人只见灵堂上挂着这样一幅对联,上联是:一生贫穷无味过;下联是:满腹才气有趣活。听寡妇说这是他生前把纸条封在铁盒里、唯一对寡妇提出的死后要她帮做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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