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这个可爱的老头

嗨，你这个可爱的老头

——2020重阳节献给我尊敬的亲爱的99岁的吴老

很多人知道吴老，但不熟悉他。简单介绍一下：吴孟超，1922年出生于福建闽清，1949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院。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肝脏外科创始人和开拓者，创造了中国肝脏外科的理论和技术体系，亲手挽救了近1.6万名患者的生命，96岁时还在开刀手术。成果丰硕，获奖无数。获得过“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评过“全国优秀共产党员”、“感动中国人物”、“最美医生”等，被中央军委授予“模范医学专家”荣誉称号，17606号以行星以他的名字命名。虽说身高只有1米62，一点也不影响他形象的高大。

言归正传。

在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几乎所有人都害怕吴老，或惧于他的严格严肃严厉，或敬于他的影响地位名气。而我，从2004年底到医院工作，到2018年初离开，是跟他最没距离最没大小的一个。今天，我把吴老请下神坛，请出电影电视和报刊杂志，给大家看看这个真实而可爱的老人。

都说吴老喜欢我，我也觉得他很喜欢我。我可以随便称呼他，帅哥、老头、老先生、老革命、老同志等等。他则喊我领导、张老板、鲁智深。我出入他办公室从不报告，偶尔还顺走他的茶叶。

让我自己猜他喜欢我的原因，无非有三：一是我刚到医院工作时，在出院处碰见一个正在办手续的阿姨，因缺两百多块钱没法结账。我替她补了那两百多块，然后又给了她两百还是三百块钱作路费。想不到过了一段时间，那个阿姨竟然直接写信给吴老，感谢他领导的医院里有助人为乐的好干部。吴老就让人去问出院处是哪个干部，于是，就有知道了我。于是，开大会严重表扬我。

第二，吴老一直强调“三分治疗七分护理”，对护士们非常之好。而我，在尊重和团结广大护士和护士长方面也相当走心，彼时甚至能叫出全院百分之七八十护士的名字。我们俩对了路子。

第三，他在医生眼里是师父师爷师祖，在护士和工作人员眼里是偶像是神，哪有人敢跟他开玩笑！唯独我，在他面前无拘无束，嘻嘻哈哈，没大没小，荤的素的玩笑都跟他开。而他，也趁机下凡落地，人间烟火。我的性格让我在他面前不装不虚不假，正好也让他有了开玩笑放轻松的机会。

他“小气”又“狡猾”。

在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吴老的“小气”是出了名的。因为，医院是他创立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功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常说医院的钱是医生一刀一刀开出来的，都是血汗钱。所以他一分钱都舍不得乱花，更看不得浪费。他洗手后关水龙头拧到最紧，出办公室哪怕几分钟也得关灯关空调，吃饭时盘子里的菜一定“按需分配”得干干净净。

不管是报销发票还是签发奖金，不管是增添设备还是采购物资，他毫无例外地心疼，甚至我们都能感觉到他的心疼。凡是这些事找他签字能不能签得到，就看老人家心情了。很多人找他签字报销，还没进他办公室就紧张，进了他办公室更紧张。他会一张发票一张发票地看，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完往边上一扔，就是不签字。我有一次问他，那么复杂的东西那么多数据你看得懂吗？他眼睛一瞪：看不懂怎么了！起码能吓吓他们，让他们别乱来！

安亭新院筹备开业阶段，医教部负责人邱福建和院务部负责人颜瑄養他们俩基本上每天都驱车50公里去现场办公，政治部负责的我一个星期最多也就去两次。可吴老每次大小场合都偏心说政治部工作做得好，让他们俩多向我学习。我很不好意思，私下跟他说，以后能不能别表扬我也别批评他们俩？他俩干活比我多多了！老头狡黠一乐：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要他们做得再好一点！

其实，他挺“烟火气”的。

我还没结婚的时候，老人家对我找对象的事很上心：先是对我说，你比较胖，找对象一定要找个瘦点的，不然以后孩子还会很胖。然后每次跟他去手术室，见到长得好看的护士，他都会问我怎么样？结果，一个也没成为对象，老头表示很遗憾。不过他并没有抛弃我，在我结婚时，他和老伴、我们都很尊敬并喜爱的吴佩煜阿姨一起到场，并很乐意地当了我的主婚人，让我到现在都还感到激动和幸福。

他95岁以前，工作节奏都很快，快到去北京经常一天来回，所以出差多坐飞机。后来喜欢坐高铁。跟他出差候机，贵宾室里的小吃他都要尝一尝吃几个的。他自己吃，也招呼我们吃，吃完还装口袋里带几个。有一次我笑问他为何又吃又拿，老顽童竟然理直气壮：不吃白不吃，不拿白不拿！

2019年他退休后，我基本一两天去看他一次。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对他说我们留个“深情对视”的照片吧。老人家爽快答应。于是，他坐在沙发上，我坐在椅子上，留下一张近距离对视的照片。等照片拍好，我们都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

今年四月，我阑尾发炎，不想手术。挂了一个星期水，期间一直没去看他，这是很不正常的。等我炎症消退去看他，第一句就问我怎么这么久没来？我实情相告。老头说：要不要我给你做掉？简单的很，用不了半个小时。还说这是外科最小的手术，他实习时就开了好几个。我说你都这么多年没开这样的手术了，还是别拿我找回忆了。他旋即撇撇嘴：稀罕你才给你开，你还拿架子！

他还很“江湖”。

吴老对媒体的朋友一直很热情，熟悉不熟悉的他都像老朋友一样，男同志长时间握手，女同志短时间拥抱。而且，每每都叮嘱我要陪好，多喝两杯。有时候他不太累，情绪又好，晚上还会陪记者朋友吃饭，还喝酒，只是他不多喝。也有例外，就是有美女的时候，老头情绪调动起来，喝的也很爽，我亲眼见他95岁时白酒喝了将近两壶（四两）。酒后我笑他喜欢美女，他则认真反问：你不喜欢美女？不喜欢就不正常！

他87岁那年，有领导到学校参加活动，为了要政策和资金支持，吴老连喝了20杯白酒。下午我到他办公室问他中午“战况”的时候，老头满面红光地抽着烟喝着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兴奋地说：妈的，就是有点头晕！

他镜头感特别强。上世纪60年代就主演过表现“三人小组”披肝沥胆的电影《向肝脏外科进军》，之后老当英雄模范，被宣传很多次，在镜头前老练得很。凡是来拍过他的记者，包括后来拍摄记述他丹心爱国、辗转回国、刻苦求学、走上医路的纪录片电影《报国之路》时，导演和摄像没有不佩服他镜头感的，很多镜头都是一遍过。我给他拍的几张比较理想的照片，也都是拜老人家所赐。有一张是2011年在北京，即将开始他的先进事迹全国巡回报告，做多媒体的干事急要一张照片，说是最好能表现吴老的深邃思考和深远眼光。老人家走到宾馆院子里，对着夕阳，往那一站，留下一张经典。至于手术或者门诊时，只要你相机准备好，他一定让你逮到理想的表情和角度。

2011年我跟他进手术室最多，几乎所有手术我都进去。有次他术后洗澡，我正好带着相机，何不给他拍一组裸照？因为老头啥也不避讳我，所以任由我对着他一阵乱拍。待他洗澡出来，我指着照片对他说，以后你别得罪我啊，小心我把你裸照公开。谁知道人家泰然自若，轻描淡写一句话：你发去好唻，我老头子有啥怕的！

2019年初，老人家不当院长后，很是有些落寞，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加上之后也没再开过刀，竟每况愈下。每次去看他，都舍不得我离开。以前到了饭点，护士提醒他说我还没吃饭时，他就会说，那你回去吃饭吧。到了后来，护士再这么提醒他，他就当作没听见。再后来，到了他要睡觉的时候还不想让我走。有一次他甚至对护士说，给张鹏也铺个床吧。我说还铺床干啥，干脆咱俩一张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