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苦苣小窃衣


闽北修竹,原名刘军,福建浦城人。植物同类,乐与草木为伍,以文为安。

苦瓜苦苣小窃衣

文 | 修竹

苦瓜

夏季菜园里,最清秀可爱的花是苦瓜花。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对苦瓜别有偏好,其实我不爱吃所有苦味的东西。在我看来,不论它那小巧的五瓣黄花,还是长满皮瘤的瓜,乃至翠绿整洁的叶,苦瓜都算一株绝美的观赏植物。事实也的确如此,苦瓜十八世纪时引入中国,原本就是拿来欣赏的。只是国人无所不食,到后来竟将它苦味的果实变成了一道家常菜蔬,而渐渐淡忘当初引进时的雅意。

不过,相信苦瓜会内心窃喜。最初它用花色诱使人帮自己飘洋过海,在新大陆扎根;续之以食用的承诺叫人辟园播种,帮它繁衍生息,这是多么成功的生存策略!人与植物斗智,常常不小心就落入后者的圈套。梭罗说,大自然为了实现它的计划,可以让我们做任何事。苦瓜就让人这样做了。好在人也并不介意,照样吃瓜赏花,各得其所。

到如今,我也就成了那个赏苦瓜花的人。

今年,最早欣赏到苦瓜花的时间是5月12日。我们这个小区,许多人家喜欢在房前屋后种蔬菜。种苦瓜最易,只须挨墙搭个简架,瓜藤就能爬满棚。那天早上在小区散步,发现邻家门前一架葱绿的瓜棚开出了两朵黄花,是苦瓜开花了。苦瓜是那种花期漫长又非常能开花的植物,从夏天到秋天,我会有很长时间慢慢观赏它的花事。

苦瓜花

一周以后,那架苦瓜从瓜棚爬上了围墙,绿蔓里绽开了13朵花,其中8朵雄花,5朵雌花。苦瓜是雌雄单花同株植物,一枝藤上开的花有雄有雌,两种花看上去模样相似,然而细察还是能够发现区别:雄花花心处聚合相抱,雌花则抽出一根娇俏的花柱。看一群新开的苦瓜花,观花之人会不由心生怜惜。那花儿鹅黄素净,轻盈含蕴,彼此顾盼着牵挂于藤蔓卷须之中,如民国学堂里娴娴走出的几位小家碧玉。

入夏,农家的菜园像花园。6月16日星期天,我走进家宅后面一片菜地,满眼是金黄色的菜花,除了丝瓜、黄瓜和南瓜,开得最多最漂亮的还是苦瓜花。7月13日上午,我在环城河边上看见一棚苦瓜,绿叶铺得密密实实,瓜蔓上吊挂着大大小小的白皮苦瓜。新瓜周围,小黄花多得像星星,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

苦瓜

八月,苦瓜的花事还在持续。21日这天,我走在大石溪岸边的小路上,发现沿途农家种的苦瓜开始现出苍色,低处的叶子已经泛黄,一些没及时摘掉的老瓜,由青白转成了淡桔色。然而,棚架间照样有新花绽放,那花朵儿已变得小了,却依旧素净有生气。

九月以后,秋凉渐起。我发现小区里许多苦瓜架都已拆去,那些还绿着的藤蔓被拔了堆在墙角,上面缀着歪裂的老瓜和一些遗花。季节开始清理自己的场地,它要把春夏的喧闹带走,还大地一刻安息与宁静。苦瓜和它的花事,也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十月的一天,我经过城南广阔的蔬菜地,遇见了今年最后一棚苦瓜。它已被农人舍弃。秋风从河面上吹来,摇动疏乱的老藤。我看见棚架倾斜,叶子萎枯,爆裂的老苦瓜晃晃荡荡,翻露出猩红的籽瓤,几朵黄花开在近旁。在被人暂时忘却的日子,花不会放弃,它与瓜相守到了最后。

这一天,是10月7日。

苦苣菜

一年四季,苦苣菜都努力挣起身子,在头上开几朵紧结的黄花。在闽北,它们的花事会有旺季和淡季,却几乎不停歇。只有冬天最寒冷的日子,它们才暂时隐伏,一挨地气回暖,就冷不丁从哪里窜出一丛,展开阔大多齿的叶子,在有阳光的日子里绽开黄花。那是一些朴实无华的花朵,细窄的花瓣集成姆指大的半球,看上去憨憨的,模样很像蒲公英。

它的种籽也如蒲公英,结成一个个白毛球,风一吹,满世界飘飞。

我上班的这个大院,生活着一群苦苣菜。我相信它们在这里已经繁衍生息了很多年,如果有人愿意听一听它们对这个院子每一个角落的看法,我想一定会非常的吃惊。这些苦苣菜,似乎有自己隐蔽的布局和网络,它们东一棵西一株,忽伏忽现,摇相呼应,善意地嘲笑人的匆促与无视。每年春秋两季,有人挥动割草机,把大院里的草坪都打理了一遍。苦苣菜却安然无事,它们像小妖一样变换位置,在出人意料的地方抽株萌叶,开花扬籽,完成自己的一季又一季。

苦苣花

苦苣菜的花开花息,只在人的不经意间。

然而,如果有人愿意关注,它们也乐于向你报告花事。

今年暖春。2月23日,我在办公楼下红花檵木树篱的边上发现了一株苦苣菜。它与茂密树丛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以保证接收到阳光,又能让树篱为自己遮风挡寒。这个上午,它抽起了半尺高,粗厚的叶片有力地护拥着三粒饱满的花苞。

3月5日,大院车库水沟旁又窜出一株苦苣菜,两朵明黄色的花球开在早春的阳光里。而此时百米之外,红花檵木旁的那一棵也开了两朵花。

4月2日,我在大院里巡视一周,总共发现了7株苦苣菜,其中有5株都在开花。

四月以后,苦苣菜进入了盛花期。4月10日下午,我开车沿205国道到临江镇,发现公路两旁高低错落盛开着黄花。这些都是苦苣菜,它们很好地利用了国道来壮大自己的群落。来往车轮带起的风,正好帮助它们将带毛的种籽一路飘播出去。

苦苣果

5月6日,在水北街镇新桥村附近的一条山谷,我又遇到了一大群开花的苦苣菜。这里没有强劲的风,苦苣菜的种籽靠着自然飘落,在周边形成了群落。

进入了夏天,又到了秋天,苦苣菜依旧疏散却坚定地开花。我总是不断地遭遇它们,看见那些厚实的黄花。苦苣菜是这样壮实而粗简的草,它们生在野地,也出没于人控制的区域,可以成群结伙,可以游兵散勇,只要有泥土,就能扎下根来生长。在允许自由伸展的地方,它能长成一人高;遇到恶劣的环境,也能扒地生成一丛。那粗壮的植株,坚定而强健,有如钉子将自己钉在了大地。

十月以后,天气渐渐寒凉,苦苣菜也疏落纷散,却不会彻底消失。偶尔,我还会在一些地方遇到一棵两棵,看见那几朵顽强的黄花。大院里的苦苣菜也没有消隐,10月16日那天,我在会议室外的墙角处发现有一棵开花的苦苣菜。11月12日又在草坪边缘看见了一棵,依旧在开花。12月2日早上,我经过大院的开水房,一转身就发现砖墙背后那道狭窄的泥地里生长着一棵苦苣菜,一线明净的冬阳从高墙上探进来,正好照射在那一粒鼓鼓待放的花苞上。

一年四季,苦苣菜从不肯放弃追逐阳光。

小窃衣

最初,是这个名字让我动心。想想看,小窃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草?由此我想到那个给它取名的人,定然是稚心不泯,才会想出这般小可爱的草名。

最早知道小窃衣,是在1976年版的《中国高等植物图鉴》。那白描的配图,看得并不真切。后来在网上搜找到一些彩照图片,发现原来是老朋友。在我日常行走的旷地郊野,这种貌似野胡萝卜的杂草四处丛生,它们白晃晃的花影,是每年春夏我最眼熟的景致。

今年四月,小窃衣又如期而开。

小窃衣的花

7日上午,我开车经过城南那条通往省道的小公路,发现车窗外两边路旁晃过一些疏散的碎白花。不用细看,是小窃衣开花了。一周以后的一个午后,我沿大石溪边上的小路散步,发现路边上的小窃衣已拥高至膝盖处,那洁白花粒呈辐射状展开,像一簇簇微形烟花,散射于绿草之梢。

伞形科植物,花都非常小。如果弯下腰来细看,会发现小窃衣花开五瓣,瓣端稍稍向内折,如同花瓣上又镶了蕾丝。看一朵小窃衣的花朵,就像在显微镜下看一枚雪花,也有那样的精致和完美。

进入五月,小窃衣初成气势。13日那天,我沿西乡溪岸行走,小窃衣的花事在路两旁细细碎碎地铺开,竟然成了春末旷野最耀眼的白色。葱翠茂盛的草叶之上,如同刚刚下过一场小雪,积起薄薄的一层。

六月,小窃衣花开更繁,却繁不过蜂拥而起的一年蓬。这时节走进乡野,满眼白花汹汹,一年蓬的声势,令其它野花草难以匹敌。然而,小窃衣不肯就范。在那些一年蓬疏漏之地,它们簇拥成群落,密集的花序像层层弹射开的小伞架,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白花地。

小窃衣果实

七月、八月,小窃衣与一年蓬仍在抗争,并渐渐陷入两败俱伤的境地。一年蓬盛极而衰;小窃衣也花枝疏落,小花凋零。8月11日上午,我在城郊一带乡村路旁,还能看见一些小窃衣在坚持开花,然而草色深重,那细碎零散的白点儿已不成花阵。季节一如既往,小窃衣和一年蓬,眼看着都要败下阵来了。

八月过后,闽北乡野已经很少看见开花的小窃衣。虽然它们枝叶依旧青郁,那层层叠叠的小伞架,也还坚挺地打开,只是当初开花的梢头,已结满如刺猬般的细小草籽,有路人经过,便在他衣服裤腿悄然粘附几只。现在,我们知道它为什么是小窃衣了。植物传播种子的方法可谓花样百出,有生出冠毛随风飞走,有送一点甜浆让小鸟带走,有附一块香脂诱蚂蚁搬走。但我觉得它们都不如小窃衣。小窃衣充分利用最能远走的人类,它让自己的草籽密布倒钩刺,窃附于旅人之衣。拥有现代交通工具的人类,会跨洋越海,将它们带往地球上任何一个去处。

所以,小窃衣才这样蓬蓬勃勃,遍野生长。所以,我们才与小窃衣年年如期相约,看花开花落,并带走它们的种子。

小窃衣与人,生生相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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