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远去的记忆(74)踏遍青山走千家
踏遍青山走千家
雪岸
岁月如梭,青山常绿。那是笔者与鄂南群山为伴,书写青春年华的日子。
在笔者兼职河畈公社办公室主任一年后,就到了一九七八年。当时公社调来了一个年青的办公室主任。我理所当然地向新来了办公室主任交出了办公室的工作,专职干起老本行来了。
当然在我负责办公室工作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行。只不是平时过问过问,具体工作交给老郑去办就是了。遇到工作有了难题,有时也亲自出马,帮老郑解决。县里组织的公社经管干部培训我也是按要求按时参加。这次专抓经管工作,和开始到河畈来时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一是几年的时间,已把全公社大小队干部都搞熟了。二是对全公社各大小队的情况都了解了,做经管工作更是心中有数。再说做了这么多年的经管工作,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三是有老郑和我一起,一齐不队,一齐回公社,免去了山路的寂寞。
这一年的三月,咸宁地区农委经管科举办了全地区经管干部学习培训班,一个公社一个人,我要老郑去,老郑说什么也要我去。他说,前年和去年地区和县分别举办了培训班,你在办公室工作,走不开,我代表你去了,情有可原。今年,你专职搞以管工作,作为站长再不去,叫我怎么向县里余科长汇报?我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吧。家里的事你可要全盘负责抓好罗。他说,这段时间家里的经管工作没有多少事,还有几个队的财务清理没有结束,我保证抓好就是了,接受你的检查。我说,好那就这么办。
咸宁地区经管干部培训班在咸宁向阳湖地委党校举办。党样建在一座小山岗上。地委对这个学习班十分重视,地委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到学习班上讲了话。学习班还请了原湖北大学农经系现湖北财经专科学校的女讲师卞秀英做了业务辅导。卞秀英当过我的老师,当时由于文化大革命,到轮到她讲专业课时,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了。在五年的大学生活中,我只知道她是我们专业的任课老师,也见过几次面,但没有听她讲过一次课。真是天大的遗憾!直到八年之后才有幸聆听其教诲,早已叫人感慨万端。这次听课,开始我本来是十分认真的,但七、八年的工作实践,对当时书本上的那些东西早已背得滚瓜乱熟了。也许她与我们这些当日的学生了解的少,还把我们当作刚入校的学生一样来对待,她的讲课提不起我的兴趣。我们关心的倒是刚刚提出来了定额管理,课内课外,大家对此精精有味,有的还跃跃欲试。我结合自己在移民队的工作实践,也打算回去以后搞一个试点。
培训班的生活是比较好的,虽然没有酒喝,但餐餐有肉,比起河畈公社食堂的二分钱一个神仙汤不知强到了那里。培训除了上午和下午搞七、八个小时外,其他时间为休息时间。每天吃罢晚饭,我们三三两两地到山头上去散步。当时正是阳春三月,大地一片葱绿,山间的野花竞相开放,鸟儿不时飞过头顶,发出欢快的叫声。党校的所在地是一片小丘陵,它的南边就是那绵延起伏层峦迭嶂的幕阜山脉,它的北边是一大片平原。我们常常站在山头,沐浴着金色的晚霞,眺望这一南一北的群山和平原,顿觉心旷神怡。
刚到党校的第一天,就有人告诉我山岗的脚下就是当时闻名的向阳农场。国家文化部曾在这里办过五七干校。一大批文化名人先后到这里劳动过。最有名的就是郭小川,他在这里写过一本诗集,后来流传一时。文革中被批为三家村的廖沫沙也到这里劳动过。当时任湖北省委书记的赵辛初也一时被放到这里接受劳动改造。提赵辛初,向阳湖边的老人和小孩总爱向人们津津有味地讲起他放牛的故事。据说他到五七干校以后,干校分配他放一头耕牛。干校与农村相邻,平时不论是干校的耕牛还是大小队的耕牛都赶到湖边的山边上去放牧。山脚就是庄稼地,不能不时时照看。赵辛初就对生产队放牛的小孩们说,我要看书,你们帮我照看吧。我买糖给你们吃。小孩们说,真的?他说,我一个老头子说话还不算数。明天我就把糖果带来。这些小孩自己的牛也要照看,帮这个老头看看牛费不了多大的事,何况还有糖果吃,何乐而不为呢。从此,那些小孩放牛就来找这个老头,要帮他放牛,要糖果吃。那一年的夏天,正是炎阳当头的中午,赵辛初和小孩们放的一群牛跑到水塘滚泥解凉。到了中午收工的时候,小孩们从水塘里赶起了这一群滚得浑身是泥的水牛。赵辛初放下手中的书本来找他的牛,左看右看,就是不知道那头水牛是他的。他急了,就对那群小孩说,谁把我的那头牛找出来,明天我买糖你们吃。一个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小孩用手指了指就站在他眼前的那头牛说,这头牛是你的。他反复看了看,摇了摇头说,怎么会是这头牛?一群小孩都笑起来。那个小孩把水牛牵到水塘边,用水把那头牛身上的泥巴洗了个干干净净,再把牛牵到他眼前说,老爷爷,你再看看,是不是这头牛?果然是他放牧的那头牛。第二天赶牛上山的时候,自然又带来了糖果。这件事很快在群众中传开了。向阳湖一带的农村大人小孩都知道向阳湖五七干校有一个放牛不认得自己的水牛,总爱买糖果给小孩吃的傻老头,几个村里的老头还与他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二年后,赵辛初复出,担任了中共湖北省委书记。一次他到咸宁调查研究,专程去看望了那几个老人和小孩。走后,有人问那几位老人,你们和他这么好,知道他是谁吗?老人们说,在干校放过牛的老头。有人又问,知道他是省委书记吗?那几个老人目瞪口呆,以为听错了。他们说,什么?省委书记。他能当省委书记吗?连个牛都放不好,还能当省委书记?在这几们老人看来,能当省委书记的人,总不会连牛也放不好吧?
自从听到这个故事以后,我常常一个人到党校后面的山头,望着那山下的向阳湖,望着那曾经是五七干校的一排排茅屋,心里默默地想着,想不到啊,想不到,就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湖旁,就在这再简陋不过的茅屋里,曾云集了那么多的政治和文化精英。今后,我如果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我一定会到这里来挖掘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故事。当然我一直没有也不可能实现当初一时的念头,倒是郭小川的一本诗集,叫这个小小的向阳湖成了人们关注的一个胜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谁说不是呢?
半个月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到培训的最后一天,把各县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农委主任、农业局长都找来了,咸宁地委书记王瑞生专程到培训班来讲了话。下午四时就结束了整个培训。我们登上县里派来的公共汽车回县。县里安排我们这些在公社工作的干部,回到县招待所吃晚饭,并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分道扬镳,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回程的道路又要经过那座我已往来多次的高高的小岭。小岭并不小,要是把它放到我的老家,我保证人们会把它叫做大山。只是在这幕阜山脉高过海拔一千多米的大山实在太多了,相比那些大山而言,它就只能屈尊为小岭了。当初我从淮河之滨经过武汉、咸宁,第一次去通山路经小岭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它那“之”字形的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直至望不见的云雾山中。当车至半山之时,我才算是真真实实地领略到它的惊险。公路的一侧紧靠陡峭的山岩,别一侧就是那深不见底的悬崖。每当这时,我的眼睛不敢向远方看去,身子总是不由自主靠向山岩的那一边。我知道这样作对于消除眼前的危险起不了丝毫作用,只不过是求得心理的平衡和自慰。真到山的那边我的久悬的心才算平静下来。越过山顶,到通山的那一侧路比较平缓,只有几个不太急的转弯。走过几次之后,大概是习惯了吧,大概是我已走过了不少比这大得多、陡得多的高山的原故吧,就再也没有第一次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反而多了欣尝它的美丽风景的时间。整个小岭除了它那陡峭的悬崖外,从山下到山上,到处是茂密的杉树、楠竹和松树。山脚土层比较深厚的地方生长着楠竹。山腰则是杉树。山顶土层薄,则是松柏。一次我过细一看,才发现这些松杉一行行、一路路,整齐有序。啊,这是人工栽植的。后来人们告诉我,原来这小岭是一座荒山,曾经被山火烧过不知多少次。还是在六、七十年代,当时的公社组织农民上山垦山植了树,才终于叫它披上了绿装。要说这多年来,我不知道看过九宫山区不知多少壮丽山河,一个小小的小岭,在我的眼中早已是微不足道了。在这里我不大厌其烦地写他,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几乎叫我与他终生为伴的一次路遇。这次普普通通的路遇,却在我的头脑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叫人惊心动魄的印象。
当我们乘坐的公共汽车行驶到接近山顶的时候,突然前面的道路被一辆下山的大卡车挡住了去路。这里本来是可以错车的。但大卡车的内侧山体在前不久有过一次滑坡,滑到道路上的沙石还未清除干净。大卡车的外侧紧挨着路边,路下就是那道陡峭的悬崖。我们的公共汽车的后面是才转过一的一个大急弯。车到这里要进不得,要退不能。司机来了一个急刹,把公共汽车停在路中。汽车司机们到这里的险峻的山路上,总是互相之间特别关照。一看到前面的卡车停在路中,公共汽车司机就拉开车门,小跑到大卡车那里,要帮忙。坐在驾驶室右侧的县委副书记刘茂林也跟着下了车,他要去看看前面路上的情况。还坐在车里的人有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坐久了的身子。这时,坐在前面座位上的一个年青干部拉开车门,就要下车。他忘了自己是在汽车上,门一拉开,猛一抬头,“咚”的一声,脑袋撞到车门框上。这声音被车上的人全听到了,车厢里爆发一阵笑声。他恼怒地在车厢上噔了几脚,跳下了车。大概是就这么几脚,引起了汽车的震动,停在路上的汽车忽地动了起来,顺着那斜坡向后退去。车上的人都惊叫起来。大家都知道车的后面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如果车掉到悬崖下,不用多说,肯定是车毁人亡。坐在前面的人开始跳车了。刚跳下三个人,轮到创周公社的经管站长了。他到这时还忘不了他在地区买回的两大包物品。他左右两只手臂,一手挽着一个大包,刚到门前就被这两个大包连人卡在狭小的车门边,下不去,退不回。车向后滚动的越来越快了。跟在他后面的人大声地吼道,还不快把这屁东西丢掉!他还是忘不了那两包物品,总想带着物品挤下车。
车上的吼叫声惊动了在前面大卡车处的司机和刘副书记。司机一看到车子向后倒去,就飞跑过来。一手抓住车门,试着就要跳上车。但车速越来越快,司机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无奈地跟着车跑。
我当时坐在车的后座,我前面车的过道上站满了要下车的人。要等到他们都走完我再下车,车也许早已到了悬崖脚下爆炸了。我放弃了跳车的想法,人的心情反倒一下子平静多了。人生一死无大事,反正就是一个死,我干脆在位子上坐着未动。忽然我想到了刹车。如果谁能及时把车刹住,不就是万事大吉了吗?我随即大声喊道,前面的人有谁会刹车,快去把车刹住!还在车前面的县农业局的一个局长说,那我来试试看!他赶到司机座位上,七踩八踩,终天把车刹住了。一声即将发生的车毁人亡的惨剧就在这位局长的脚下消除了。大家嘘了一口长气。
我们先后都下了车。到车后一看,啊,真是好险啊,车的一个后轮正正搁在悬崖边上,那怕是就再向后退那么一寸,汽车就要掉到悬崖下了。司机和县委刘副书记已搬来两块大石头卡住了车的前轮。只见司机和刘副书记吓得脸色苍白,豆粒大汗珠滚滚而下。是的,他们虽然不在车上,没有生命之忧,但他们一个是司机,由于自己的疏忽,差一点制造一场车毁人亡的惨剧,能不急吗?一个是带队的县委副书记,如果真的车毁人亡,他又怎么向县委、向全县人民、向这一车干部的家属交待呢?人们到这时更忘不了责骂那个要物不要命,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经管站长,似乎不用尽世上最难堪的最丑恶的字眼就不解恨似的,在车旁怒斥着他!人们更感谢那位农业局长,是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临危不惧,当即立断,刹住了汽车,避免了一场惨剧!
余下的行程,以及到了县招待所的那个晚上,不少人还惊魂未定,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对同行的人对所遇到的人重复着那一刻的险情。
以后每当我经过小岭的时候,总是想到那一刻的情景。有人说我们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知道,后福未必与大难有必然的联系。记得去年我就经历过比这还要危险的一幕。那是我到县城参加县经管科召开的夏季决算分配动员会议。处在横石到通山、高湖到通山三叉路口的刘家岭,来往的过路车辆较多。恰好那一天碰到一个停下车来向我问路的卡车司机,他要到通山去,车上也只有他一人,我就坐上他的车。当车行到湄港附近的一个山边公路时,躲在路边棚子中几个男子大喊停车。我一时被弄糊涂了。待司机听到喊声时紧急刹车时车子已向前冲出了二十多米。车刚一停,在车前方十米远的山边冒出一股青烟,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一股尘土夹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冲天而起。紧接着是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天而降,朝着我们乘坐的卡车落下,找得驾驶室的顶蓬的铁皮像爆炒豆子般响个不停。忽然,一块足有三、手重的石头直朝我们眼前的玻璃飞来,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侧一歪。又是一声巨响,那石块穿过玻璃,笔直砸在我和司机中间的地板上,把那厚厚的铁皮砸了一个大窝。好险啊,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论是向左还是向右偏那么一点点,不是我就是那个司机就要见阎王了。响声过去,四周的天空又恢复了平静。原来这里在炸山修路。我和司机下车,火冒三丈,就把那几个只知放炮炸山不知拦路示警的人痛骂了一通。世上总有这么巧的事。想起这件事,联系到在小岭发生的事,我真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了。
回到公社,经过请示吴桂芳书记同意,我举办了全公社大队俏皮队会议培训班。会议开了两天,花半天时间传达了地区培训班的领导讲话精神,一天时间学习业务,我和老郑一人讲了半天课。他讲人民公社的会计记账方法,我讲了生产队的决算分配办法。半天时间请吴桂芳书记在会上作了讲话,并由我部署了全公社财务清理工作。
公社大小队会计培训会后,全公社就开展的财务清理工作。这次财务清理,就农村最基本的核算单位而言,是一年一度的例行的清理,作为经管站只要掌握其进度和抓好那些群众意见较大的生产队的清理检查工作就行了,工作量是不大的。这一段时间,我和老郑跑遍了河畈公社的村村湾湾,踏遍了河畈的山间小道,赏遍了河畈山水田野。
那是春未夏初的一天,我接到友爱大队会计要我们参加友爱二队财务清理的邀请。在公社食堂吃罢早饭就出发了。友爱大队是深山大队。到友爱大队去先要通过横石至厦铺、通山的公路,到达共同大队,然后过河进山。刘家岭到共同大队这一段公路是一个长长的溜坡。我骑着我们经管站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带着老郑,从刘家岭顺坡而下,沿着山间公路,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共同大队。然后我们把自行车存放到共同大队会计家中向友爱大队走去。春未夏初的山野,油菜花早已凋零,路边的薄公英开着金灿灿的花朵。农田里的小麦泛起绿浪。山上的绿树吐出了新叶。河堤上的杨柳轻轻地摆动着枝条,向四空飘洒轻飞的杨花柳絮。竹园里蹲蹲上窜的万千新笋如一只只如椽大笔直指蓝天,竞相比高。
这条不知名的河流以友爱大队为源头,流向花纹河,转道厦铺河流入富水。河面很宽,河水不深,河底是一色的大小不等的我鸟卵石,偶尔有几条游鱼在水中穿梭。河上没有桥,只能赤脚过河。清清的流水忽而漫过脚背,忽而淹没小腿,给人一阵阵清凉。走到河边,我一眼看到有一只螃蟹在水中的石头间爬行。看,这儿有河蟹!老郑见我这么说就应和道,这河中的河蟹可多着哩!不过,现在的河蟹很小,到了秋天,河蟹长大了,那才是美味佳肴!好,到时我们来捉河蟹吧!
淌过小河,我们沿河而上。这条路是去友爱大队的必经之路,但出山的人依然很少,有时一个小时还碰不到一个人。友爱大队二队在这条长山冲的顶端。我们途中经过几个小小的村庄,又不知拐过多少次急弯,跨过多少条小溪,到中午十一时半才终于到达目的地。此时虽已是满头大汗,但沿途的美丽的风景让我饱享眼福,并不觉得怎么累。
友爱大队会计是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他初中毕业后留乡务农,并娶妻生子。他的父母健在,上面还有一个分了家的哥哥,下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弟妹。他的家属中农成份,房屋较宽,房子的质量也较好,是山区典型的青砖青瓦木格子门窗和青石板天井。就在他家吃了他精心准备的中餐以后,我们一起参加了小队的财务清理。老郑是汪财的老手,没要我动手,到下午五时,当太阳越过门前的西山,山沟里再也看不到那明亮的阳光的时候,他拢好帐,盘存了现金拿出了账目平衡表。他把把平衡表看了又看,站起身把我找到外面,避开几个清账的人说问题还不小哩,帐不平,收支相抵加上库存现金,收大于付305元,你看咱办?我收大于付,又拿不出钱来,至少是漏记支出,或者是漏记了一小笔收入和一大笔支出。老郑说,肯定是这样。我问,这个会计懂不懂帐?老郑说把帐记清就不错了,谈什么懂不懂帐?我说,不懂帐就好说,我们就对他说反过来付大于收,要他再拿现金来,诈乎诈乎他?老郑没有说什么,显然对我的作法有意见。我说那就由我先来对小队会计说吧。
大队会计与小队会计虽然同在一个队,但分属两个姓。年纪四十多岁的小队会计以老卖老,加上他那姓的人较多,本来就对大队会计不放在眼里。平时作为大队会计要查他的帐,他也是推三阻四。为此这次清理大队会计就专程到公社把我们请来了。我要老郑把大队会计叫出来,把清理的情况和我的想法和他通了气,他连连地点头赞成。
回到清理的桌子旁,我看了大家一眼说:“老郑,账目清理情况怎样?”
“帐是清完了,还一些问题哩?”老郑把帐目平衡表递给我。
我刚才已看了几遍,这回接过平衡表,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对小队会计说:“啊,从帐上看,付大于收,是不是漏记了收入?”
“收入都给老郑报过了啊!”
“是吗?我看要么漏记了收入,或者是你家里的钱拿出来给公家用了。这不会嘛!我还冒看到那个当会计的把自家的钱拿给公家用,也不给队里说一声的。想想,队里一年的收入多,是不是忘了记账,想起来好补记上。不然帐平不了,也是一个大问题啊!”我将平衡表递给大队会计看,又回头对坐在我侧面的小队长说:“队长,你帮忙想想,看有那一大笔收入冒入账?”
小队长和会计在那里冥思苦索,忽然小队长把大腿一拍说:“我刚才就觉得少了一笔收入,果其不然,去冬我们队不是卖了五次茶油么,怎么帐上只记了四次?”
小队会计跟着说:“是啊,是啊!那次是在去公社的路上被一个外地司机买走了,没有开发票,出纳不在,是我收的钱,我也忘了。”
“多少钱?”
“245元。”小队长和会计异口同声地说。
“老郑,把这一笔记上。”我接着对小队长和会计说:“看,看,你们把那好的茶油不卖给国家,却卖给私人。还把队里的帐搞乱了。教训啊!”
“那个司机帮我们队拖过几次木材,人蛮好。那次正好碰到我们卖茶油,他想买点。也是正好,我们队的茶油任务也完成了,就卖给他了。今后注意就是了。”小队长解释道。
“把帐搞平,还要找出收入来。”我从大队会计手中拿回平衡表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还五、六百元啊!”
收工回来的社员看到我们在会计家里清账,都围拢来帮助回忆还有那些收入未记账。一会,小队会计的父亲说:“阿崽,你忘了,去年秋天,我和你到公社林业站,林业站兑现了给我们队油茶垦复补助488元,记账了没有?”
小队会计抬起头横了他父亲一眼说:“啊,是有这个事。”
小队长气愤地对小队会计说:“这样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讲一声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去年春上的油茶垦复款到现在怎么还不兑现。”
“再记上,老郑。”我又对队长和会计说:“还不够,再想想!”
围拢上来的社员听到找出几百元的一笔收入,兴趣更大了。他们要大队会计再把去年一年的收入明细一笔一笔地念了一遍。大家七想八想,没有言语。会计忍不住说:“就是这么多了,刚才那两笔我是一时忙没有来得记,时间一长就忘了,对不起大家,是我的帐冒记好。再要是找出漏记收入,我愿双倍赔偿。好不好?”
“付大于收,是队里该给你啊,那里要你赔?”我心里一阵暗暗高兴,真的就被我诈唬住了,现在帐上成了收大于付一千元,今天说不定就要抓住一个小老虎哩。于是我转向小队长说:“队长,你说呢?”
小队会计说:“我再也想不出来了。”
小队长说:“我也想不出来。”
“好了,这回的帐应该平衡了吧。”我看到他们这么说,知道小队会计的帐还有明堂,出纳平时不过是挂个名,实际上是小队会计又管帐又管钱,钱帐不分,那有不出问题的哩。看到围在周围的社员和队长都没有说什么,我就说:“老郑,大队会计,你们两人再算算吧,看帐平不平衡?”
“哎呀!陈站长,你看看,我冒注意,刚才就是收大于付305元,这次又清出收入732元,付大于收1037元。”老郑说着将平衡表递给我。一队人听他这么一说,都瞪大了眼睛,有人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什么,什么,你们刚才不是说付大于收么,怎么一会儿变成了收大于付?”小队会计不满地说。
“话不可这么说,不管付大于收也好,收大于付也好,你那几笔收入是队里实际发生的,为什么不记啊。说轻一点是漏记收入,说重一点是想把帐搞乱,为贪污创造条件。现在有1000多元对不上账,你看是怎么回事。你们队干部社员大家都在这里,由大家说是不是?”
没有人做声,只有小队会计嘟噜:“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贪污上千元啊。”
小队会计的老婆在一旁发话了:“是说叫你不要当这个会计,你要当,现在好了,还差千把元,叫我一家人怎么办啊。”
老郑说:“是不是漏记了支出?把你的抽屉甚至箱子查查,看有什么开支条据没有记账的?”
小队会计坐在那儿不动,一脸无奈的神色。
“老郑,你就去帮他查查吧。”
小队会计无奈地和老郑走到房中去查找了。刚放学回家的小队会计的十二岁的儿子对他爸说:“你上次不是往楼上的箱子里放过打据吗?”
小孩讲实话。看来真的是有一点名堂。我大声地对小队会计说:“把那箱子搬出来吧,我们帮助你清吧。”
小队会计不得已从楼上搬下箱子,拿到堂屋里。他不得已又将房中三屉桌的几个抽屉都搬了出来。
“看,在箱底有一摞条据。啊,还有钱。”大队会计和老郑说。
“边清边记吧。”我想这次就要把小队会计的账目搞清了。
清查结果,从小队会计箱子和抽屉里拿出320元现金和结算前年遗留下来的欠款开支条据912元。不管你怎样追问,小队会计就是一句话:“时间长了,记不得了。真冒想到箱子里还有这多钱和条据。”除了这些开支打据和现金外,还差125元。
“这些钱是我家用了,我赔。”没有等我们再问,小队会计对他的老婆说:“把前几天卖猪的钱拿出来吧。”
又查清了一个小队的财务问题,我的心情特别地轻松。事后老郑说还是你有办法。我说这个办法只能是因人而异,下次就不可再用了。
这次清理工作基本结束以后,我和老郑就把清理的重点放到大队企业。老郑说,大队代销部的账目是最难清的。群众的意见比较大,可是不管我们怎么清,总是清不出什么名堂。是吗?那我们就想想办法吧。
一天早晨,联盟大队会计陈近方到公社来办事,我留他在公社吃了早饭,并问他今天有事吗?他说没有什么事。你和老郑到我们那里去吧。我喊来老郑说,这样再过个把小时到你们代销部里去看看帐。陈近方说,那我先去通知。我立即说,不用通知,去了再说。老郑笑了笑,他知道我的办法了。
到了上午十时半,我们来到代销部。代销部的营业员是原大队一个退休的副大队长。陈近方告诉我他的账目最清楚,每次清账,总是一分不差。我笑了笑说,今天我们就去检验一下吧。老营业员很客气地接待了我们,又是端茶,又是请坐。坐了一会,我看到没有人来买东西,就说今天把你的帐清一清吧。老营业员一听,无奈地说清吧。我们先清点现金,再盘库存。到下午把这半个月的帐清好了。结果是盈余2500元。事后,陈近方告诉我,你的办法真是叫绝。过去我们一个月一清,每月最多盈余千把元。这次半个月比平时两个月的还多。我说,下次你要是再来清就不会是这回事了。他叹了口气说,代销部真是难得管!
一晃就到了年底。我已几乎跑遍了河畈所有的村湾,有的村湾还不知去过了多少次。就是有一个远在九宫山半山腰上的一个七户人家的小生产队——向阳七队没有去过。我几次想邀老郑一同去,但都由于临时有事改变了计划。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一个晴日的冬天,向阳七队的吴队长下山来到公社请我和老郑到他们队帮助搞年终决算。过去每年的决算都是老郑去帮忙他们搞的。这个队的社员只相信老郑,连大队会计都不相信。
第二天,早晨八时出发,到下午五时许,我和老郑才翻山越岭,来到这个队里。我们在途中在大队部所在地的山下吴村作了短暂的停留,并找到一个大队干部家里吃了中饭。我们要去的小队归山下吴大队管辖。山下吴大队最大的村是在九宫山的山脚下的山下吴村。这个村依山而建。过去是一个大地主的庄园。青砖黑瓦,石柱飞檐,青石台阶,以及残缺不全的断墙残垣,记录了它过去的辉煌。这里由于地理位置偏僻,日本鬼子侵占通山县城向四周扫荡时也没有来过这里。当时国民党的县政府从通羊镇搬到这里,使山下吴成了远近闻名热闹繁华的地方。
山下吴村的前面是一个大畈,村后就是那巍然耸立的九宫山。这里我来过多次。前两个月我到这里来时正是洋桃即中华猕猴桃成熟的季节。山下吴的后山洋桃树特多,一个农民进山一天可以摘好几担。只是由于离村较远,一人一天最多只摘两担。当时的洋桃非常便宜,拿到四十余里外的刘家岭,一斤也只卖三、四分钱。人们并不认为它是一种难得的经济资源。这一年我的爱人曾到刘家岭度探亲假,走时我给她准备了二十多斤洋桃,让她带回远在几百外的工厂。后来听她说过,工人们不喜欢这洋桃,有好多就那么让它烂掉了。十几年后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市场经济的发展,洋桃一下子名声鹊起,身价百倍,成了市场上的畅销品。
说到这里,我不能不说说联丰大队宝石湾的特产花红果了。花红,是一种类似苹果的水果,人们称它为“小苹果”。它象苹果一样香脆,但比苹果的糖分高,吃到口中有一种其他水果见不到的香甜。它在每年的夏季成熟,那时正是水果的淡季。一到这时,四面八方的客商和消费者云集此地。当时它的价格是每斤二毛钱,和远市场上少得可怜的从北方运来的苹果价格相当,成了这几个小队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开始我感到奇怪,偌大一个九宫山区,为什么只有联丰一个大队的宝石村的那一个平畈上有这种水果?后来我才弄清楚,那是由于这种果树易发一种专钻到树心啃食树的木质部,导致树木枯死的虫子。其他的地方不懂这种除虫技术,栽了管不了几年树就死了。联丰大队对此种除虫技术特别注意保密,多年来形成的传男不传女的传统,成了该村的专利,也是花红果得以闻名的重要原因。
我更忘不了就在山下吴村对面河那边的枫树湾。那里是天然红豆杉的故乡。在村前曾有一株高达三十余米、胸径三米多的古老的红豆杉。在我未到公社之前它被当时小公社买了下来。树花了二十元钱,请人砍倒并锯成标准材只花了八十元。不久撒区并社,那棵被伐倒的红豆杉就默默地躺倒在村头,一躺就是两年。我到河畈公社主持办公室工作后,就想办法把它运回公社,请了匠人准备制作家具。没有想到却被来公社检查工作的县革委会主任黄国诚发现了。他看到这树的材质特别的好,从县里请来县林业局的专家,经过鉴定为红豆杉,国家名贵木材,二级保护植物。他一声令下派车运到了九宫山宾馆。一番劳作只给公社留下了用它做成的几乘桌子和茶几。这种木材的确是好,就是这几乘桌子,当年油漆了,第二年油上的漆掉了,桌面开始泛起深红色,以后越用,颜色越红,叫人喜爱。九宫山啊,你不知蕴藏了多少宝贝,等待人们去认识,去发掘!
向阳七队的吴队长用他们少有的特产食品欢迎我们的到来。除了酒是社员酒外,菜是我们平时很少见到的。最突出的是冬笋。还是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就听过教师说过“孟宗哭竹冬生笋”。教师的话给我留下了冬天长笋是不可想象事情的印象。我反复追问吴队长,并要他带我到长笋的地方去看一看。第三天一大早,当我们把这个队的决算分配搞完,队长果真带我去了那里。这片楠竹林要一个避风向阳的山洼。毛竹林间的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就像是踩到海绵上一般。山洼的中部有一股从山洞中流出的清清的泉水,滋润着这片竹林。把手伸到水中,虽然是数九寒冬了,那泉水不仅没有一点冰凉的感觉,却好像使人进入了暖融融的春天。啊,我明白了,独有地理位置,难得的小气候环境,使它变成了冬日生笋的仙境。陈站长,来看啊,这就是你要看的冬笋。队长已挖出一个鲜嫩的竹笋。我拿起它,反复看着,队长又举起锄头,我连忙制止他说:“不要再挖了,让它好好的生长吧,明年它将又是一棵参天大竹。”
向阳七队队很小,收入支出相对那些规模较大的生产队而言就少多了。队长把七户社员的户主都请到他家里,一起来搞决算分配。队长不识字,七户人家也没有几个识字的。平日间的开支收入条据都被队长装到一个布袋子里。社员的工分手册也没有汇总。我和老郑一个人清帐记帐,一个人算工分。社员们在旁听我俩边算边讲,直到大家都有点头同意才记入帐本。到第天的晚上,我们就算好了全部账目,完成了我看到过最民主的一次决算分配。当晚,七个户的户主加我和老郑一共九个人在一桌喝了决算酒。这七户社员都对我俩说,今后你们经管站每年至少要到我们队来一次,有你们来我们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