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胜利 | 生命的愧疚(下)【短篇小说】

一个月不到,局领导就张罗给焦宇航举办了婚礼。新娘子叫褚南柯,大学三年毕业,读的是纺织专业,原打算毕业后帮助父亲料理布匹生意的,看好赶上解放,自家的生意都被公私合营了,于是南柯被政府安排在一家针织内衣厂工作。婚后九年,他们接二连三生了四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孩儿,起名叫焦广生,老二老三是两个男孩儿,哥哥叫焦广发,弟弟叫焦广展,最小的是个女儿,就是文章开头的焦广英。回老家那年,焦广英才刚刚半岁,两个哥哥分别是六岁和九岁,姐姐广生留在广东外婆家,回到老家的就这么五口人。焦宇航当兵那年不满十七岁,在部队,一干就是二十二年。所以,焦宇航是不懂农业的,对于农活处处都觉得陌生别扭,别扭就会功倍事半,干活就会加倍的费力。

三年下来,焦宇航已经憔悴的与实际年龄相比还得老去十年,简直是一个小老头儿了。妻子南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几次劝丈夫返回广东,并说,辞掉的工作让自己的父亲再去打理一下即可恢复。可是,焦宇航没有听妻子的话,他的意思务必得把两个老人养老送终才行。

第五年头上,焦宇航的父母先后离世,七个月之间,焦宇航在妻子南柯及乡亲们的帮助下送走了父母。两个月的奔波,再加上丧事的操劳,紧接着焦宇航也病倒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焦宇航这一倒却再没有起来,等送往医院,检查的结果令所有的亲人震惊,焦宇航属于肝癌晚期,当时的医疗技术,当时的相关药物,对于那种病症已束手无策。在安葬母亲四个月零十天的那一天,在父母那堆新土的下边,又拢起一堆新土。这时候,他们回到老家生的小女儿才刚刚半岁,焦广英三岁,两个男孩分别是六岁和九岁。

焦宇航撒手走了,这个家的天塌了,妻子南柯痛不欲生,看着不大不小的四个孩子,南柯简直要崩溃了。然而,褚南柯毕竟是念过大学的女人,自幼受过系统而良好的教育,她知道磨难是幸福的开始,风雨是阳光的前兆,坚持走下去,彼岸自然越来越近。四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几年一晃就会长大的,兴许,丈夫栽下的这几棵树,就是专门为她造福哩。于是她擦干了眼泪,给每个孩子也擦去泪水,并对孩子们说;“没事儿,你爸爸出远门了,以后就由妈妈照看你们了,上学的,好好上学,不上学的要听话,广英看好妹妹,妈妈去地里干活,妈妈有的是力气,能养活你们的啊!”。就这样,南柯带着四个孩子,艰难的往前挨着。

那时的生产模式是把土地包给每户锄草施肥,按土地的多少计公分,队里的干部还要检查,看谁家的地里有草,或者耘的不深,庄稼长得不好,要挑出一些毛病,以这些毛病再扣公分。南柯的命运可真够不济了,分派检查她的干部,偏偏就是包砖头。这个王八蛋,开始对南柯客客气气的,后来就想毛手毛脚,南柯的眼睛哪里会夹这种人啊。有一次他对南柯无理,南柯痛骂他一顿之后把他告到支部书记那里,支书愤愤的熊了他一顿,支部书记最让包砖头咽不下的一句话是;“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许,是支部书记的这句话伤透了包砖头?他是不敢对南柯在有半点非分之想了,可他还是干部啊,他还有权利在南柯那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南柯这块地里有草,那块地没锄到边儿了什么的。南柯是非常有骨气的女人,无论你包砖头怎样鸡蛋里面挑骨头,南柯是一句话也不对他说,只是按他要求的,尽可能把每块地的活都做好,可以说,那活干的让一般男劳力看了都觉得汗颜。

然而,就是因为她争气要强,她的体力终于透支,在一个烈日炎炎的正午,当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收工回到家里,她病倒了。大儿子广展把饭已做好了,她草草喝了半碗稀饭便躺倒在床上,从此,南柯再也没有起来。

那年的秋后,南柯也追随丈夫去了,南柯病逝的那一天全村人都来了,没有人不为这凄惨的景象掉泪。几个孩子哭的声嘶力竭,最小的女儿还在娘的尸体上找奶吃。是邻居们凑几个钱为南柯置买一口薄棺,装殓之后,也是所有邻居们哭着把南柯送往墓地,安葬之后,又是好心的邻居们拉着几个孩子走回村子的,在后来的日子里,也是邻居们照护着这几个孩子渐渐长大的。

安葬南柯的那一天,包砖头也站在街边傻看,邻居们没有一个正眼看他的,真的不如看见一只狗,狗也知道感恩喂它的人,而他却不知道。邻居们谁都知道,在焦宇航刚刚回来的那些日子,包砖头经常跑到焦家找烟抽,碰到饭也蹭着吃,就算当上武装营长,终天有几根逛烟抽着之后才不去焦家磨蹭了,焦宇航走后,谁料这个畜生竟然对南柯这样?谁都知道,南柯的死与包砖头的欺侮是有关联的,所以,在那个场合看见他,无形中都会联想到他的卑鄙与龌龊。即便在以后的岁月里,人们永远也无法改变对他的看法,人们几乎有着同样的共识;那个包砖头,不是人货。

文革结束了,包砖头这块红砖,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渐渐发暗。包砖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那时候,他只相信“无产阶级专政万岁,”他只相信“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老的这么快,几年下来头发几乎全白了,背也驼了,气管炎也变的日渐严重了。最让包砖头萎靡不振的是,小红鞋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了东北,走的时候小红鞋说去去就回来的,可是一走几年没有音信。尽管与小红鞋名不正言不顺,可他每天能看见自己的孩子,也能得到女人的几许关照,这无疑也是对他的一点慰藉。

如今他又回到三十年前,又回到孑然一身的境地。那个被他虐待的女人后来去教书了,两年前,那个女人坐着小车回来一次,在包砖头家的墙缝里,人家取走了当初的陪嫁礼物,一个金镶玉瓶,据说那是人家父亲特意为女儿定制的,上面刻有那个女人的名字(叶秀苇)。还听说,开小车的那个小伙子,就是人家叶秀苇的儿子。焦宇航和南柯的儿女们也都长大成人,而且个个聪明漂亮,后来也都有了自己的工作。焦广英就出嫁在自家门口,她的意思就是要看看这个包砖头,到底是什么下场。

可是。焦广英毕竟是焦广英,毕竟是“老解放”焦宇航和大学生褚南柯的女儿,毕竟有着善良的质地和良好的品性。所以,在她看到包砖头坐在自家门前苟延残喘的时候,她从家里拿出一牙西瓜递到他的手上。焦广英怎么会不知道,这林林总总的演变,对于包砖头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老年的孤寡无依,孤独无助,再加上自己年轻时的做派,对于包砖头无疑会是致命的自惭,所有的人,对他投去的都是冷冷的眼光,甚至有的人当着他的面唾弃或辱骂,这对于一个红极一时的武装营长来说,当然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压力,足以把这个老营长压碎,砖头,毕竟不是石头。

马胜利,鲁山县让河乡邓寨村人,本人热爱文学,尽管才疏学浅,但追寻的路始终都在脚下。文革时期辍学。后读两年河大中文函大,浏览几本教材。自2010年先后在,《中国石油报》,《中石油和嫩销售日报》《尧神》杂志,和平顶山日报副刊,发表散文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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