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苍黄之年——6万彩礼的故事
临近过年时王晓东给家里打电话,告诉父母过年时自己将带着女朋友回家。这个消息着实让王大庆夫妇吃惊不小,王大庆家在丰饶镇东南,最破落的那一带,王家面积只有几十平,堆满了杂物,自从王大庆下岗后他们夫妇卖过馄饨,后来被城管撵过几次,折了本,还做过服务员、保洁、保安……现在年纪大了,打点零工、收废品为生。日子虽说过的艰苦,却硬生生的把王晓东给送进了名牌大学,当时全村的人都夸王大庆,“这下可熬出头了……”,张广芝所在的教会人都说这是主的旨意,也是张广芝这么多年来天天祷告的结果。可是王晓东毕业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改变,依旧是打零工、收废品……
这次儿子带女友回家的消息让王大庆几乎一夜没有睡,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就对老伴张广芝说“我想了一晚上,娃的对象来了,咱得拿出诚意来,干脆在板房上面再加一层……”
“呀,老头子,咱俩想到一起了”张广芝拍着手说道
张广芝从教会那里弄来了一些铁条子,王大庆找工具锯好,焊成楼梯,舍不得买砖就从工地上捡,再和些水泥沙子勉勉强强把二层搭了起来。老两口看着新二楼,像一道阳光照亮的他们的世界……
临近春节,雪下了一层,他们儿媳妇要来也成了村里面的话题。
王大庆夫妇提前一天去澡堂子好好洗洗澡,去去污,把头发好好的修剪一番。当天又换了件家中最好的衣服穿上,然后拉着三轮车去接站。远远的看见儿子从站口走出来,身边偎依着一个女孩,个子不高不低、模样不丑不俊,但是笑起来很灵性。肖月进门的时候,张广芝已经做好了鱼肉,满满的摆了一桌。张广芝第一次见儿媳妇激动的不知道说啥,只是上下打量着,傻呵呵的笑。家里也收拾的比以往整洁利索,王晓东提前已经告知肖月家里的情况,所以肖月没有对此有太大的反应,一家人吃着年夜饭,围着“大屁股”电视看春晚。张广芝不停的给肖月夹菜,询问在哪里工作,挣多少钱,家里都有什么人,王大庆在旁搭不上话,一直傻笑着。
吃完饭,肖月问厕所在哪,王晓东说路对面有公厕,肖月便一人去了,一点也不娇气。王晓东帮着收拾碗筷,说已经见过肖月家人。“他们家对我挺满意的,就是说要结婚的话,得出六万块的彩礼……”
“啊,应该的,应该的,人家闺女养这么大了,哪能说嫁就嫁啊”张广芝刷着碗说道
王晓东他们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走,又是王大庆骑着三轮去送。这下老两口算是明白了,儿子这次回来是给他们布置任务来了。
过完年,王大庆夫妇开始比以往更卖力的干活,可是半年过去,距六万这个数字相差还是很多。这天张广芝正在路上收集塑料瓶子,远远的看见一个老头红灯时过马路,一辆四个圈来驶来,眼瞅着就要撞上,司机一个急刹车在距老头十公分处稳稳的刹住,这时老头却缓缓的倒下了。司机小伙子摇下车窗“你这人,没看见红灯啊”
老头紧闭着双目缩成一团,不理不睬。
“喂,你别装啊,我这有行车记录仪的”
那老头依旧躺着不起
年轻人也看出什么了,甩手扔了几张红票子“妈的,算我倒霉”
这时那老头才爬了起来,捡了地上的钱,数了数,拍拍身上的灰尘。张广芝在旁看的真切,特别是那几张红色的票子被捡起来的时候。那一刻张广芝竟然莫名的心跳加速……
也就是这天王大庆被打了,浑身是土的躺在地上,脸上还有血。
“你这是咋了?”张广芝看着王大庆的模样吓了一跳
“挨打了,以前都是骂几句,这次动手了”
“你又偷啥了?”
“钱”
“偷钱是该打”
张广芝搀扶着王大庆,让他趟床上。“哎哟,别动,我的腿……好像折了”
张广芝赶紧打了一盆水,给王大庆擦去腿上的泥土,这时才发现王大庆的腿上几处伤口像书本一样往外翻着,周围的血已经成暗黑色。
“也没看清楚是什么打的,好像是够卷帘门的钩子”
“你偷了多少”
“有,一千多吧”王大庆从裤裆里摸出一张票子“给,我还藏了一张”
劫后余生的第一个礼拜日,张广芝去做礼拜,散会后找到牧师问
“你说,偷东西的人该咋处置”
牧师翻翻圣经“耶和华对莫西说过,要抓到了,就要加倍赔偿”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儿子结婚要彩礼,我家那个偷人钱,被打了”
“偷人钱不对,但打人更不对了,严重吗”
“下不了床”
“这样吧,我带几个兄弟姐妹去理论理论”
“可是圣经上说……”张广芝对“加倍赔偿”那四个字心有余悸。
“咱们这是个法治社会,还是要关注一下现实的”牧师顿了顿,又说“主,会保佑我们的”
牧师带着张广芝和几个信徒来到王大庆挨打的店里,牧师先表明了身份,再开始讲理,他的理就是:偷东西可以报警,打人是不对的。
老板阴森的脸,白了他一眼“抓进去,打得更狠”
牧师不慌不忙的说“如果他们打人,我找他们理论,你不能用别人的罪来抵消自己的罪”
“那让他们把我抓起来吧,我又没有偷东西,我怕什么”
“但是你打人了啊”牧师依旧不慌不忙
“他偷东西我才打的”
“刚才不是说了吗,不能以一种罪恶抵消另一种罪恶”
双方一直这样的理论着,牧师始终站在道德制高点带着信徒们缓缓的说服对方。这时有人建议看一下监控,他们把监控调了出来,才看三秒,张广芝就“哇”的一声蹲着地上哭,画面中这几个人把王大庆像只狗一样的打,王大庆抱着头缩成一团,任凭他们拳打脚踢,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家伙。张广芝哭的直倒气,老板没有参与打人,也并不知道打的这样严重,看了监控也着实觉得打的重了,就表示愿意拿出5000元作为医药费,牧师一口答应了。
张广芝把钱带了回去,两口子乐的合不拢嘴。王大庆已经能够下床走路,腿也结痂。张广芝又拿些药给王大庆涂上,说了好多的话。
第二天张广芝干活回来,发现王大庆不在家,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去看那5000块钱。钱不在,仔细的摸了好久,钱还是不在。王大庆有个毛病,好赌,输过好多钱,为此张广芝还喝过农药。
张广芝坐立不安的等着王大庆,一直到晚上,王大庆才一瘸一拐的回来。张广芝心里紧张有些说不出话来。“没事,没事,钱还在”王大庆说着从衣服里拿出那5000元,然后又哆哆嗦嗦的掏出了些零钱“5000元没动,这是赢的”
张广芝数了数5000元正好,那些零钱有200多。
“你又去赌,输了咋办”
“赌钱嘛,有输有赢,输了的时候别急,赢了就走,不会赔的……”然后王大庆开始讲他是怎么赢钱的,把张广芝乐的喜上眉梢。以后张广芝就给王大庆1000元本钱,让他去赌,而王大庆每天也都会赢些钱回来。
这天,王大庆一夜未归,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踉踉跄跄的进家
“我输钱了”
“输呗,赌博,有输有赢……身上还剩多少啊”
“身上没了,还欠人家两万”
王晓东知道输钱的消息立刻从外地赶了回来,把家里的钱都还上了,还差一些,王晓东撕了以前的欠条,自己又重新写了一张。等那些人走后,王晓东一拳打在墙上,气的浑身哆嗦。张广芝哽咽着“孩啊,别怪你爹,他也是为你凑彩礼啊”
王晓东想起这搭建的二楼,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也就不再恨了
“不用了,我跟肖月,分了”
“啥时候的事儿啊,咋说分就分了”张广芝惊讶的问
“说不清”
肖月跟王晓东没有明确的分手,有些东西是靠意会的。眼神永远都比嘴巴诚实。他们没有明确的表白,爱意就从眼睛里溢了出来,一起挤公交,一起住隔层,一起背负着家人的期待,狼狈的活着,若未来只有周末打折的火锅,他们会过的很幸福。
从王晓东家回来,肖月对王晓东说,按照她们家那边的风俗,结婚男方还要准备一辆车。王晓东没有答话,肖月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他们之间的话变得少了。有一天王晓东回家发现肖月的东西不见了,打电话过去问,肖月说同事家里闹鬼,自己去陪同事住上几天,还甜蜜的叫了一声“亲爱的”,并保证一周后就回去。一周后,肖月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周,肖月给王晓东发短信说,自己现在很自由,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回去了。
王晓东这下明白了,肖月还是嫌他家穷,但是碍于两人的交际圈,不便明说,这样相互给个台阶下,保留着一份体面的结局,彼此都好看些。王晓东烟抽的比以前更凶了,替王大庆还了赌债手头拮据,买了一斤勾兑的散酒喝到酒精中毒,眼睛一黑昏了过去。醒来时手机有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家里打来的。王晓东怕家里有事儿,赶紧打了回去
“孩子,我给你说啊,咱家房子要拆迁了,能赔百十万呢……”张广芝电话那头声音高扬充满了喜悦。
“靠谱吗”王晓东激动的举手机的手都有点哆嗦
“靠谱,今天村里开会说的,说是外面的一个大老板,看中咱村的风水了,要搞开发……”
挂了电话王晓东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给肖月打电话,被挂断了,发微信,显示发送失败,那个红色的惊叹号像一记闷拳打在了他的胸口。王晓东找到了肖月的住处,站在路边等着她。肖月从一辆大众车副驾驶下来,看到王晓东站在路旁,没有言语,绕过他走了。
“我家要拆迁了,赔偿100多万”
王晓东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肖月拿钥匙的手哆嗦了一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第二天王晓东在肖月新租的房里醒来,坐在床头,点燃一支烟。
“要是你能给我基本的生活,我还是会选择你,别人我看都不看”肖月说的有些哽咽
“那个人,很有钱吗”
“还行吧,就是有点老,我主要看中他心善”
王晓东开始穿衣服,肖月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别想太多,你再睡会吧”
“王晓东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家根本就没有拆迁”
“真的拆迁了,不过跟你没有关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王晓东没有回答,扭头看看肖月,坏笑一下,伴着肖月的訾骂声下了楼。
张广芝有事没事就去向村主任打听拆迁的时间,这把村主任给烦的够呛,刚开始还能客客气气,后来只说“快了,快了,等有信儿了我第一个通知你……”搪塞过去。
又到了年关,王晓东这次回家能感觉到满满的喜悦。年夜饭是饺子、大蒜和白酒,“大屁股”电视依旧播放着春晚。张广芝也喝了一口酒,哭着说,好日子快要来了。王大庆喝了一口咂着嘴说“你妈梦见上帝了,说咱家以后会大富大贵,还说你会有两个孩子,是龙凤胎,一个叫宝宝,一个叫贝贝。她还不敢跟你说,怕你觉得她迷信”
“信吧,穷人信耶稣,有点盼望总比没有强”
“那以后咱们要成了富人,信啥”
“富人信佛,再贪心点的信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
“信耶稣是想让后代过的好,信佛是想让下辈子过的好,信道是想永远活下去”
张广芝摸摸眼泪说“那我没信错”
初一王大庆骑着车子去上街,一直到中午张广芝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王大庆被车撞了,司机留下了电话交了两万块钱的押金。
王晓东照着电话打了过去“你把我爸给撞了”
“对”对方是一个中年人,声音有些疲惫
“那你过来一下吧”
“过去干嘛,我又不是医生”
“商量一下赔偿的问题”
“这大年初一的,去医院太晦气了,先把你爸救活再说吧,我会委托律师跟你们谈的。对了,把发票留好,你爸骑个破车子逆行还闯红灯,我是正常行驶,顶多负10%的责任,估计你还得把医药费退还给我”
王大庆在手术室里抢救了三个小时才出来,手脚被搞搞吊起,身上插满了管子,眼睛半睁着,呼吸微弱。医生说,王大庆身上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肋骨骨折插入了内脏,还要再进行一次手术。王晓东和张广芝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一个叹气一个哭泣。
肇事司机律师来过两次:第一次声明事故责任主要在王大庆,并以律师身份向王晓东说明了公了的陈杂之处;第二次过来向王晓东提出了丰厚的条件,肇事者愿意负担全部的医药费,并另负1万元的营养费,要求就是私了,因为肇事司机嫌这种事情晦气。王晓东气的火冒三丈,能肯定对方是个资本家,而自己就是被对方踩在脚下的屎,唯一的筹码就是恶心对方,不停的提起公诉,不计后果,不问得失,但是最后王晓东还是在合同书上签了字。
王大庆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回到家养着,身体慢慢的在康复,但是精神上却变得忧郁了,终日不说一句话。王晓东要回公司上班了,王大庆对他说“我顶了最后一个灾,以后咱家的日子就该好起来了”
“等咱家拆迁了,给我打电话,我回来”
张广芝比年前去村主任家更频繁了,村主任被她烦的不行。这天村主任叫住张广芝,说“关于拆迁的事情,我这次给你说清楚,你以后就不要来问了。咱们这里不拆迁了,因为大年初一投资方老板开车撞人了,老板嫌晦气,说咱们这里风水也不好,不投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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