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珂原创】掮椽
作者|查珂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正是数九寒天一年最冷的时候,滴水成冰啊!放在屋里的水缸常常都会被冻破。人们出门手拢在袄袖子里,一说话哈出的气是白的。这时候要是能窝在屋里烤着疙瘩火或者躺在热炕上,那舒坦的赛过活神仙。队上的农田基建也停了。炳臣就和村里的人们利用年前这点时间厮跟着掮椽到山外去换俩钱。
靠近秦岭一带的群众都会掮椽出山去卖。既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又有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甚至还有年轻妇女和半大小子也跟着去。绝大部分生产队一年干到头,年终一算账一个工分不到一毛钱。领到手上的还是白条子,有的家还要给生产队倒找钱。
人多地少还打不出粮食。许多家穷的连锅都揭不开了。人们为了能吃上饱饭只有铤而走险。啥苦都能吃啥险都敢冒。家家都难畅。不是娃大了要说媳妇,就是娃多吃饭的嘴多。家里没有余粮眼看就要断炊。除了讨饭实在是也没别的办法和出路。
其实这种场景不止一个村、一个乡、一个县,一个地区,几乎秦岭南麓所有地方都会发生。关中盛产粮食和棉花,是令人羡慕的富庶之地。山里人苦焦,只有拿盖房的木料去换粮食。在这互通有无中,便有了椽棉古道,便有了这场轰轰烈烈的"走私活动"。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末期,人们的生活和交通得以改善之后才渐渐销声匿迹。
洛州东边的北山等几个乡镇须翻过杨树岭太要岭,到达潼关灵宝。人们用汽车或其它交通工具先把椽拉到岭底下,再用骡子驮人力扛,像蚂蚁搬家一样运过岭。满山遍野都是人。像河水漫滩一样乌央乌央的。场面太壮观了!
就像鱼群生存依靠的是庞大的数量,法不责众。而洛华公路沿线的人们,就用手扶拖拉机偷的拉椽。到峪口检查站上面湾湾背后停下,人们把椽掮上从河道里绕过去,然后把空拖拉机从检查站的杆子下面钻过去,再在站下面把椽装上车拉到山外去卖。时间长了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被人家逮住挨一顿凑是轻的,多数连人带车都扣了。
人常说靠山吃山。秦岭给了她的子民太多太多的馈赠!农历五月上岭去挖小菖蒲。近半个月时间都吃住在岭上。白天满山架岭挖药,晚上睡在四面漏风的棚子里。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山外麦子黄了的时候,山里的人便像迁徙的候鸟一样涌出山去。男的赶麦场当麦客,下死苦换几个零花钱。后面跟着那些泼辣的妇女,连拾带偷能弄到十几袋子的小麦哩!像蝗虫一样当地人打的撵都撵不走。为了让娃们吃上一顿白馍白面啥脸面都不顾了!
炳臣除过在社里上工,也和大伙一样挖药下麦场掮椽。经常奔波在这条山道上,熟悉的就跟自己手掌上的纹路一样。
可怜的乡亲们更像逃荒的。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春上便会大量涌向山外。其实那时候真的出现过逃荒潮。光罗夫车站就聚集了好几千难民。后来是县政府用卡车把他们接回来的。每当我回忆起这段历史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多灾多难的乡亲们啊!面对饥饿是什么滋味?人们为了吃饱就是下再大的苦都不怕。
炳臣每天出工回家时,或趁晚上没人的时候,都会去上坡偷的砍一根椽或一根檩,积少成多。掮回家以后把树皮刮了晾干。藏在房前屋后草丛中或者自家阁楼上,攒下后腊月掮到山外去卖。
冬夜长,睡到一觉醒。村子里突然急促的一阵骚动,哔哩吧啦凌乱的脚步声,压低嗓门拍打窗户的叫唤,偶尔手电的光柱。人们一溜带串出了村子,山村又恢复往日的寂静。
炳臣和村里的人们到了大路上就光能听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沉重的喘息声和偶尔两声咳嗽。只有到了非常难走的地方才会打亮手电。各村的人汇成一道道洪流直奔岭头。就像参加打仗的部队行军一样。
尽管走的不是同一条道,但是目标都是一致的山外的峪口。千辛万苦把椽掮到山外给丢了,谁舍得!甚至挨上人家几棍也不舍得扔。也有的空手跑回来,要使落了单蹦在岭上遇到抢人的。或者出峪时被人抓住把椽没收了,只好自认倒霉,回来再掮,河里吹了河里捞。椽没了还能再掮,命没了咋办?
大伙儿都厮跟着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人多也好应付。炳臣和村里的伙伴们半夜踏着明晃晃的月亮走路倒好走一些。撵天明必须翻过岭头,有些瞪眼子坡空手爬都有些接不上气,何况肩上还有一百多斤的重量?累的跟牲口似的大口喘着粗气。
不敢歇,越歇越累。经常手脚并用,汗流浃背,把轱辘子袄扣子解开敞怀晾腔子,就是不敢脱。汗水出湿再暖干,贴在身上冰的很。终于站在岭头能歇一会喘口气。往北看到平坦的关中平原,像一条玉带似的渭河,还有巨龙似的陇海铁路。
真的盼着什么时候能住到山外,顿顿能吃上白面。回望南边群山苍茫,层峦叠嶂。可是岭头上的风太大了,瞬间就能把身上的全部热量都带走。还是赶紧赶路要紧。
第二天晚上趁天黑掩护好出峪。有时遇到挡的人少,几个麻利的后生把人家抱住其余的人撒起脚就跑。等跑远了再松开。赶紧把椽卖了,不然天一亮木头集散了,就卖不成了。
劳力好的一次能掮上一二十根椽,不过都细的像吆鸡杆子一样。绑成A字型,中间弄一条横担好用肩扛着。也有的把粗的椽捆到一块,这些都是好椽,所以价钱自然就好。
卖完椽后相约在峪口的骡马店里打个尖,用人家的面汤泡上自己的干馍或者炒面,就这还得花上两毛钱哩!吃饱后立马得往回返。如果顺顺当当,两天三夜能打个来回。走的快天刚黑就到家了,但经常是半夜三更才能回到家。
村里有狗叫了,就知道有人平安回来了。媳妇们心疼自己的男人,烧好红豆子米汤烙上锅盔,把炕烧的热热的。让自己的男人吃饱美美睡上一觉。那些日子只要不下雪,每天晚上都有人出去回来。
掮椽的乡亲们都是饿了吃一口自己带的干粮,渴了喝一口凉水或者吃一口冰。只有这时才能歇一会,靠着大石头或石崖放下压在肩上的重担,用手里拿的打柱棍子撑住。别小看这根棍子,路险的时候它可以拄着当拐仗,换肩的时候还可以搭把手,另外还可以用来防身。起的作用可大啦!
每个人褡裢里都装着一双预备的草鞋,因为走山路特别费鞋,而且草鞋防滑还省钱。二蛋那次就是把鞋磨烂了,光着脚走回来的,石茬都把脚戳烂了,鲜血直流,看着真让人心疼。
还是炳臣拿了自己的一条裹腿撕了给包上的。从此以后大家出去都带了备用鞋。遇到有青冰路滑不好走,就让铁匠给打了拔钉,绑在鞋上防滑。实在没有就给鞋上缠上麻绳或葛藤。
炳臣掮起椽来脚下生风,麻利的很。一般小伙子都撵不上。别人跑一趟要歇息一两天,而他一天也不歇。个把月能挣不少钱哩!但这些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敢让公社知道。不然又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挨批斗了!
住在山里的人们就像撒在荒野的草籽。不管是在贫瘠的沟渠或者山梁上,都能存活下来。
炳臣把在山外买的烧饼用麻纸包好揣在怀里,到家了还带着自己的体温。第二天拿给几个孩子吃,他们吃的津津有味,把掉落的芝麻用指头都蘸的吃了。炳臣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作者
查珂,男,陕西省商洛市洛南县人。笔名山岗、高原风、花自飘零等。自幼醉心于文字,笔耕不辍几十载,笔端点滴涂生活,不为功名累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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