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也害怕各种虫子,后来忽然变成狂热的昆虫观察爱好者,是什么转变了我呢?

一席

昨天 08:23

来源:一席

       杨小峰,昆虫观察者,浙江理工大学建筑系讲师。

法布尔在晚年的时候视力也严重下降了,不得不依靠孩子和孙子们,所以很多年前我在博客的进站画面里面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生活在19世纪末的普罗旺斯,当我是个小孩的时候,可以整天跟在一位老人的身后,借自己明亮的眼睛给他观察昆虫的生活,并且不知疲倦地为他在田野里搜集圣甲虫的粪球”。

追随昆虫

2020.12.13 广州    

大家好,我叫杨小峰,是浙江理工大学建筑系的一名老师,但是今天我来到这里不是讲建筑,而是给大家讲昆虫。我的偶像是《昆虫记》的作者法布尔,在我的课余时间里,我跟他一样,是昆虫和蜘蛛等微观世界小生命的观察者。

提到昆虫,挺多人的想法就是漠视、恐惧,甚至厌恶,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而且很资深,我小的时候非常害怕各种各样的虫子,我甚至不敢出门,生怕突然有只虫子飞到我身上来。

大约在十七八年以前,我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狂热的昆虫观察爱好者。是什么转变了我呢?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昆虫外貌以及它的细节的美。

那个时候我在青岛读研究生,为了写论文,我就买了一个数码相机用来搜集资料,随手拍了学校里的几只虫子。相机的微距功能,把我们人眼看不到的细节进行了放大,相当于延展了我们的感官,从此新世界的大门就打开了。

提到昆虫的美,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起蝴蝶,这只叫碎斑青凤蝶。

当时我是在学校里找到了它的幼虫,然后带回家养大的,相对于成虫的蝴蝶阶段,我其实更喜欢它的小时候。

当时有一个电视剧叫做《花千骨》正在热播,我们可以看到它跟里面有个角色非常像,因此我也给它起了个名叫做糖宝。糖宝现在正在为化蛹做准备,它的整个身体聚缩成了一个结实的三角形,非常可爱,我觉得这是它作为青虫最动人的时刻。

这只食虫虻,它从侧面看非常的矫健,像一个导弹的发射架,然后它的眼睛几乎覆盖了头部的大部分区域,像KTV里的金属麦克风。

双翅目的昆虫,包括蝇类、虻,它们虽然没有蝴蝶那样华丽的翅膀,但是它们选择用自己的眼睛作画布,同样可以惊艳全场,这就是昆虫的细节之美。这
 种美还有一个特点,它几乎经得起无限层级的放大。

比如有一天我书桌上突然爬出了一只一毫米多点的小黑虫,这种虫子放在平时,就算是我也不会去关注它。

但是那天我刚好在拍另一只虫子,顺便就给它闪了一下。

这一闪就非同小可,它居然有金色的鞘翅,然后上面密布着一些小刻点,像婴儿戴的金花生一样,然后它的头顶和胸背部覆盖着一层珍珠粉一样的东西,这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它就是一件行走的金饰,浑身都散发着珠光宝气。

昆虫它有些质感非常的迷人。
 比方说像纱一样半透明的。

散发出玉石光泽的。

甚至有宝石光泽的。

以及我们大家都喜欢的金属光泽。

有些昆虫它非常的萌,像这只素菌瓢虫,它的眼睛有一半遮在胸背板下面,看起来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说到卖萌,最厉害的是蜘蛛目里的跳蛛科,它们有一对巨大的前中眼,我们都管它叫做大眼萌。

这个部分在蜕皮的时候会完整的掉下来,我有一次就捡了一个纽蛛的蜕,它很像某一种飞行器的球形舷窗。
 我拍了这张照片以后就特别想让自己变得很小,然后钻到后面去往外看。

有些昆虫的身上有好玩的图案。

比方说这个像麻将席一样。

这个身上背着个炸弹。

这个瓢虫像是背着一个船锚。

这是角蝉,它就直接背了一个立体的真实的船锚。

这只豹裳卷蛾它身上有着华丽的斑点,以至于很难一眼看到它的头部在哪里,它的头其实是朝上的,但是它身体的另外一端由橙色和红色构成,非常的抢眼,如果鸟类发现了它,第一口肯定是啄这个部分,然后这个地方一碰就碎,真正的虫子就逃走了。这是作为弱者生存策略的最后一招,我们管它叫做首尾互置。

在斑点外衣的昆虫里面,我最喜欢的是这个,斑衣蜡蝉的小的若虫。我们可以看到,在它的背上,其实有一张唐朝美女的脸,如果有朋友还没有看出来的话,我其实还做了一个提示。

现在大家都看出来了,然后我们再回头看,你对这只昆虫的感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当它长到末龄若虫的时候会引入经典的红色,一下就变得惊艳起来,然后唐朝美女的脸也变成了变形金刚的脸。

这个长得不像虫子的东西是刺蛾科,俗称洋辣子的幼虫。

但是它身上没有刺,而且所有的刺蛾科没有蚕宝宝用来行走的那些腿,所以它看起来很像一个小型的体育建筑。

这个手电筒从下面打光,造成了一种夜景的效果。

我甚至给它补齐了配景,成为一张真正的建筑效果图。

所以昆虫很适合用来开脑洞,关于它的各种联想也是给我带来的乐趣之一。
 我们来看一看真正的黄刺蛾,它蛰哭过无数的大人小孩。

经常见的是它的茧,它的茧出现在小树枝上,褐白相间,像一个小西瓜。
 我们古人观察到雀鸟会啄开这个西瓜,然后掏里面的虫子吃,就好像这是它的饭缸子一样,所以管它叫做雀瓮。

如果我们盯着细部来看的话,这些白色的地方像不像正在消融的冰川?这些细微的褐色丝痕,就变成了被流水侵蚀的河道,它们蜿蜒曲折汇聚成海洋。在我的眼里这个不到一厘米的小东西,突然间放大了数十亿倍,达到了行星尺度。

昆虫的美还有它的联想,其实只是我日常观察的一小部分,我更希望给大家分享的是它的生活,还有它的生活智慧。那么应该到哪里去观察?怎么观察?有人说观察昆虫是不是要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要去远在天边的高山雨林?其实不然。

我的身份除了是一名老师,其实还是一个奶爸,所以我的空闲时间真的不多。我给自己的女儿起了一个小名,叫杨蛙蛙,是青蛙的“蛙”,虽然它是昆虫的天敌,但是它是虫字旁的,这表明了我的态度。

所以我最近几年的观察都是在小区的公园、学校的绿化带这种地方。
 比方说这里,我如果是下午的课,那么我上午就会去往小树林里钻一钻,只要有几排树的地方,就会藏纳很多的虫子。
 我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这些照片,基本上都是身边随处可见的虫子。

还有就是,因为我是建筑学专业出身,所以我会更多的关注昆虫跟建筑有关的行为和作品。比如它的巢穴和其他的构筑物,昆虫的作品其实无处不在。

这个像徽章里的麦穗一样排列的龟蝽卵,就是在我家楼下的墙上,当然大多数卵块没有这么好看,它们堆积得比较松散或者简单。这位母亲,很明显它拥有极高的美学修养,它用对称排列的26枚卵拼成了一段优美的弧形。

有一天我在学校里逛,突然发现柳树上点缀着很多致密的三角形小包袱。

它非常像一个粽子,这是柳丽细蛾的巢。这是多年以前拍的,每年到了端午节,我都会把这几张照片拿出来,祝大家端午安康。

这个是乌桕叶上,像一朵绿色的玫瑰花一样的,我到目前为止只知道它是某一种蛾子的幼虫,把它卷成这个样子,因为它的边上还有一些半成品,所以我们很容易猜测出它的制作过程,就是从右上角开始,裁一条S型的曲线,一边裁一边卷。

昆虫建筑行为,比较容易和比较安全地观察到的是蜾蠃的筑巢行为。蜾蠃首先取水和泥,然后去做一个泥的瓦罐,在里面产一粒卵,塞满青虫,封口,它的后代就在里面安全的长大了。

有一次我送杨蛙蛙去打球,我就在附近的小区公园里转,刚好发现这个蜾蠃带着它的第二个泥丸过来了,我就站在边上记录它从第2个到第6个泥丸完工以后的过程。

它建筑在一根小细枝上,它把这个泥丸压成泥条然后抹上去,这个过程我们叫做泥条盘筑法。我们人类到了新石器时代的晚期也获得了这项技能,用来制作自己的陶器,有一种观点认为这就是对蜾蠃的仿生。

我们看一下时间间隔,从5分钟一直到3分钟,说明它和泥巴的效率越来越高了,速度越快,而且这里还包括了现场施工的1分钟。
 刚和上去的泥条它的水分比较多,所以反光,我们可以看出来它是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来盘它自己的罐子。

现在已经到了第10个泥丸,罐底已经做好了,它开始起罐身,然后这个时候杨蛙蛙下课了,那么我就只能走,这就是奶爸的无奈。

然后我看了一下,它的选址其实有隐患,它不是树上的一个枝条,它是更高的柳树上的枯枝掉下来,挂在了下面的石楠上,如果一阵风吹过来这个就会毁掉了。

我想了一下就掏出随身携带的橡皮筋,奶爸都懂的,给它做了一个加固。然后过了几天我再去看,罐子已经完工了,但是没有封口。本来它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结束这项工作,这说明什么呢?就是蜾蠃母亲在寻找青虫的过程中遇害了。

在正常情况下,它做完一个以后会在上面做第二个,一直下去,它们会形成一个糖葫芦的形状。这个例子里面的这些泥土比较粗糙,因为可能当地没有非常合适的建材。

如果它找到了细腻的泥巴,将会是这个样子,泥条盘筑的痕迹非常的明显。

我们关注一下它这个罐口的翻边,非常的漂亮,它符合我们人类的美学审美,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这个翻边对蜾蠃有什么用。

在陶吧里给小朋友提供的体验课就是泥条盘筑法,杨蛙蛙也在进行一个花瓶的制作,它们的过程其实是一模一样的。这是最后杨蛙蛙的作品,然后我们对比一下蜾蠃的作品,很明显下面是大师作品。

另外一类叫做蓑蛾的昆虫,它们也会收集一些材料,做成一个可以移动的房子,整天背着走。

从外面看很粗糙,就像蓑衣一样,这是它科名的来历。

但是它里面其实都是真丝的床品,是非常的柔软舒适的。

蓑蛾会根据它在环境中遇到的材料来做它的小屋,包括右下角是采取了细沙粒。

我最喜欢的一个蓑蛾小屋是长上面这个样子。
 它用的是枯叶的碎片,看起来很像我们石器时代的人用兽皮所搭建的帐篷,也很像某些游戏场景里的。

像利用松针在松树上进行搭建,这是非常常见的。
 这种棍材一般都是竖着用,想象一下,如果横着用会怎么样?

我遇到一个非常有创意的,它是这样用来切的,也很有个性。

在所有的蓑蛾小屋里面,建筑艺术成就最高的是
     这一类。它所运用的材料可能是叶柄。幼虫切割叶柄,然后沿着一条细密的螺旋来完成它的建筑。可以看到叶柄的直径是越来越粗的,但是它的长度始终保持同一个规格,也就是说小虫子它在选材的时候,它有自己一套严格的建筑规范。

出于专业敏感性,我马上就想到了,在100年前,也就是1920年塔特林设计的第三国际纪念碑,它是构成主义的代表作,并且它承载了当时刚刚成立的苏维埃联邦的雄心壮志,它如果建成的话,在高度上将超过埃菲尔铁塔,只是由于它在技术和审美上太过于超前了,它没有实现。

这是有一次我在高速的服务区里下来活动筋骨,然后看到一棵无患子树上有很多白色的丝巢。

我凑近一看,这不就是一个拉索结构的帐篷吗?一种叫做啮虫的小虫它完成了这个作品,它首先找一个卷曲的叶子,然后在上面拉一个平面,这个丝巢就做好了。

我稍微分析了一下,我觉得也没有什么难的,然后我就提出了一个模型,就是由初始的两排锚固点,向对面的每一个点进行连线。随后我就发到了博客里。

然后有个朋友就是礼貌性地夸了我一句,我这个人就是特别不经夸,一夸就来劲,当天晚上我就对这个模型进行了升级。我认为它的面的形成就是由主结构线作为中点,然后向两边引圆弧线,这样从线到面的一个过程,当时我非常的得意。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直到去年我又开始关注这个啮虫了,我突然发现我这个模型好像是错的,尽管我已经拍到了跟它非常相似的现实中的作品。

为什么呢?
   因为作为这样一种小虫,它是不会想到去引一个圆弧线的,它们只会拉各种直线,这个真实的模型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后来我去查资料,结果发现在世界范围内啮虫目的专家居然只有个位数。为什么?因为我们现在的科研体系它是务实的,这个虫子其实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它既不是害虫也不是益虫,只有像我这种纯粹出于兴趣的才会去关注它。我觉得其实这些它会蕴藏着一些潜在的价值,比如对建筑学来说,啮虫的丝巢可以对大跨度屋顶的结构选型提供一些借鉴意义。

经常有喜欢植物的朋友问我,现在的植物拍照的APP非常成熟了,我看见一朵花一拍,马上就知道它的名字,那么昆虫能不能做到这样呢?关于这方面已经有一些团队在做开拓性的工作了,但是如果你想像识别花一样去识别昆虫,我认为短期内是实现不了的。

它有几点,比方首先来说,我们物种鉴定,需要看它的繁殖器官,花就是繁殖器官,我们非常坦然的去拍摄它谈论它,但是你想来拍摄和谈论动物的繁殖器官的时候,你就会触发关键词的过滤系统。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这个昆虫是什么,你就要完成捕捉、处死和解剖这三件事情。

其次我们现有已知的二十几万种开花植物,基本上都得到了比较详细的描述,现有的5万多种蜘蛛和100万种以上的昆虫,大多数仅仅只有一个名字,而且确信还有数百万到上千万的种类等着我们去发现,很多可能就在闹市区。

第三条,如果我们想用形态学来对它进行辨别,昆虫为了生存所普遍存在一种叫做拟态的现象,会让这个事情变成一团糟。什么叫拟态呢?就是一种生物模拟另外一种生物,或者环境中的其它物体,从而获得好处的现象。

举一个例子,这两只蝴蝶看起来非常的相似,但是左边的这只红珠凤蝶它是有毒的,鸟不会吃它,所以右边玉带凤蝶的雌蝶就通过模仿它,来获得自己生存上的好处。

其实拟态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概念,它除了视觉方面,还有物理、化学、行为等各个方面,然后有几十个专有名词,它的适用范围也存在着一些争议。

我主要关注的就是视觉方面的拟态,比方说这个尺蠖的幼虫在模拟嫩枝。

而且拟态还有一个非常容易走进的误区,并不是说你觉得虫子长得像什么,它就是在拟态什么。

比如说我第一次见到华麦蝽的成虫的时候,我说它不就是比着葵花籽长的吗?然后我又在边上看到了它小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其实我是错的,因为我的观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你要证明它的天敌是否会被它这个行为所骗,这个需要实验来证明。

大多数的视觉拟态都是出于不被吃掉,基于这一点。我从一个爱好者的身份粗略的总结了三条,就是“看不见”“犯不着”“惹不起”。“看不见”就是模拟各种植物性的材料或者是非生命体,常见的就是各种枯枝败叶,这是非常常见的套路。

像这个模拟地衣的。

模拟小树棍的。

像这个是模拟正在降解的叶子。

这只蛾子就在我们单位的楼梯间,我认为当时全校只有我能够分辨出它是一只蛾子,大多数人会说这是枯叶蛾。

其实真正的枯叶蛾是枯叶蛾科,它们很胖,它们没法拟态一片叶子,它们得拟态一堆叶子。

我最喜欢的一只蛾子叫做核桃美舟蛾,从侧面看它就是一片卷曲的枯叶,其实它只是在自己的翅膀上打印了一幅卷叶的照片。我们看到那些靠后的部分其实是深色的鳞片,因为它的对比非常的强烈,所以真实感就出来了。这种策略叫做强迫透视,它只能在正侧面才有效。

如果我们绕到它的上方,它就露馅了。

虽然枯叶拟态蛾子是主力军,但是其他的类群也有高手。比如说这只象鼻虫,它其实拟态得非常好,但是我一眼就识破了它。是什么暴露了它呢?

对称性,没有一片枯叶在卷曲以后还可以保持左右对称。

“犯不着”就是拟态各种恶心的东西,泥巴、粪便、呕吐物等。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包括各种各样的昆虫,甚至中间那张蜘蛛也来拟态这个。

因为对昆虫来说,它主要的天敌就是鸟,那么什么东西在鸟面前最安全?
 就是被鸟吃过后拉出来的这个东西,它完全想不到。

这一坨,你们可能会认为它是一坨粪便,它真的是一坨粪便,这个是龟甲幼虫用自己的粪条做了一个叫粪鞘的东西,但是我觉得叫粪盾更加确切,但是它因为使用了身体以外的道具,所以它叫做伪装。

龟甲它有一个叫做肛突的结构非常的灵活,它可以绕到身体的后面去把粪条挂在一个叉子上,然后左一条右一条,左一条右一条,到最后它就完成了一个非常坚实的盾牌。

这个盾牌并不是装装样子的,它真的有用,当蚂蚁来进攻它的时候,它的腹部可以灵活的弯曲进行隔挡,无论蚂蚁怎么样咬只能咬得满嘴粪,那么它只能沮丧地撤退。

好像是为了弥补龟甲幼虫小时候受的苦,它长大了以后成为鞘翅目里面最绚丽的类群之一,透明和金属同时在它的身上得到了实现。但是这个时候蚂蚁们并没有放过它,蚂蚁说,现在终于可以干干净净的打一架了吧!但它接下来的行为就体现了它为什么叫龟甲。

它会把腿和触角都收起来,底盘一下降到零,就防止蚂蚁从边上把它撬起来,它抓握的力量非常的大,它的胸背板和鞘翅边缘都是透明的,这个非常的重要,当它处于防守姿态的时候,可以从容地看一看这个蚂蚁,久攻不下以后,它们是真的走了,还是要耍一招引蛇出洞呢。我们可以试想有一只自信而又乐观的龟甲,当它的敌人为了吃它的肉,在外面凶狠叫嚣的时候,它淡定悠然,隔窗观山河秀丽。

“惹不起”就是昆虫界比较厉害的狠角色,比如马蜂、蜜蜂,还有蚂蚁这一类。
 能够蛰人的虫子,它们都具有黑黄相间的警戒色。

比方说图上这一只,可能很多人认为它是一只蜜蜂,它其实是一只苍蝇,但它是在所有拟态蜜蜂里面气质最像的长尾管蚜蝇。

我们如果去搜索蜜蜂的图片,会搜出一大堆苍蝇,当然你们可能认不出来。其实我一开始喜欢昆虫的时候也到处存图,然后建文件夹,有一个文件夹叫做熊蜂,就是一种很胖的蜜蜂,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从里面拎出来一张苍蝇的照片删掉。你们猜最后怎么着?我把这个文件夹删掉了。

拟态还有一个热门的就是蚂蚁,蚂蚁的特点就是单独一只没有什么肉不值得吃,但是一群又很凶,还喜欢为朋友出头。

▲ 拟态蚂蚁的各种虫

所以很多类群,包括中间上面的,蜘蛛又来了,甚至右下角的蜂它也来模仿蚂蚁。但是模仿蚂蚁最成功的是叫做蚁蛛的一个类群,它是属于跳蛛科的蚁蛛属。

我经常用设计过程来分析蚁蛛模拟蚂蚁的过程,我们借用一下圆颚蛛和真正蚂蚁的对比。

当蚁蛛拿到任务书,写着“模拟一只蚂蚁”,它发现自己有两个不利条件,首先昆虫纲都是六条腿,然而蛛形纲有八条腿,其次蚂蚁的头部有一对非常灵活的屈膝状触角,而蜘蛛的头部光秃秃的。

但是当我们把这两个不利条件放到一起的时候,突然就会发现它变成了一个有利条件,于是蚁蛛就把它的第一步足举起来放在头上,来模拟蚂蚁的触角,我们这时候看,它已经非常像蚂蚁了。

这件事情结束了吗?
   并没有,因为它还有第三个不利的条件。
   我们要把圆颚蛛再请出来。

昆虫的躯干分为头、胸、腹三个部分,而蜘蛛它是分为头胸部和腹部两个部分,换句话说蜘蛛没有脖子。

我们看这是螳螂,这是我拍到的,它当时正在赶路,它看到我了,它在身体不动的情况下,头转了90度过来看我。蚁蛛说,我是做不到的,我只能转身,不能转头。如果你想体会一下蚁蛛的感觉,想想有的时候我们晚上没有睡好,脖子落枕了……

那么蚁蛛怎么解决呢?通过我的观察,部分蚁蛛还是采取视觉欺骗的方法。在它头胸部的中间,我们可以看到有一个白色的三角形,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白色,就从视觉上对它的头胸部进行了切割。

需要说明的是,我刚才的描述好像是蚁蛛故意想要长成这样,其实不然,因为演化是没有方向的。

只是那些像蚂蚁的特征被保留下来了,但是蚁蛛的正脸会出卖它们,因为它属于跳蛛科,它的大眼睛是藏不起来的。

我们在叶子上经常见到的这种丝巢,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蚁蛛的。我以前经常想,如果下辈子成为一只虫子,那我选择什么好呢?我想蚁蛛也不错,因为作为拟态蚂蚁的虫子天敌比较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夏天我可以织一床夏凉被盖在身上,冬天我把这个被子织得厚一点,没事的时候到门口去捉点虫子吃,天气不好我就宅在家里,日子一天天的就这样过去了,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永远落枕。

有一天我在学校里看到一只刚出门的蚁蛛,它是以蜘蛛的步伐走路,完全看不出来像一只蚂蚁,然后它看到我在看它,赶紧把胳膊举起来摇晃着离开了。我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只有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才能够做蜘蛛,做自己,一旦出门就是工作,就是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

除了在野外,很多情况下我们家里也有各种虫子,对我来说,它们免费提供了一个登门交流和观察的机会。当然大多数虫子我们都不欢迎,其他虫子可以处理。蜘蛛,我都是把它们赶到角落里面,因为一只蜘蛛在你家的这一辈子,它可能要逮几十只其他的虫子吃,如果你提早地辞退了它,那么它的活就要你自己来做。

▲ 家虫

像第一排的两张是同一个物种,叫做小圆皮蠹,它五六年前出现在我家里,它非常漂亮,但是当时我的相机不行,后来它就消失了,可能是我们家变干净了。今年4月份它又重新出现了,我就特别高兴。当然它的幼虫是在衣柜里吃衣服,我们家的衣服都不是很值钱,所以损失不大。

我还可以从它们身上找到一些其他的乐趣,比如前年冬天的时候,我在衣柜里找到了金针肥牛卷,它是衣蛾的幼虫做的一个丝巢,跟蓑蛾类似,它是用毛线和自己的丝编织成的。

我知道在几个月前,它从上面的一件红毛衣那里扯了一些丝,衣蛾的口袋跟蓑蛾有个区别,就是它两端都开口,它现在用红毛线把这个堵住,然后在里面化蛹,羽化成蛾子就飞走了,这个黄色的是它留下的蛹壳。

我看到这个状态的时候,就马上彻查我的衣柜,找到了几十个还处在幼虫阶段的衣蛾的丝袋,也就是它的孩子们,但是大多数都是浪迹在衣柜,什么毛衣都吃,所以它们编成的丝巢很难看。

然后我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只,特别宅,它哪里也不去,就呆在白毛衣上,就做了一个白色的丝巢,非常的漂亮。它的幼虫是半透明的,你们看到的身体前面玫红色的部分,是我刚刚喂它的毛线的颜色。

因为我有很多只,我就分了一些给学生们,然后我的拥护度一下子就上去了。衣蛾的幼虫是很适合当作宠物来饲养的,今天吃什么?吃毛线!

我看到它们特别兴奋,为什么?就是有建筑行为的昆虫,我们可以通过替换它的建材,来得到半自然半人工的产品。比方说有一种叫做石蛾的昆虫,它的幼虫在水里用沙粒编织一个丝巢,国外有设计师把它放到一个鱼缸里,这个鱼缸里只有珍珠、金箔、宝石碎片,所以它最后完成的那个作品是非常富丽堂皇的。

我有机会在衣蛾的身上实现这个梦想,但美中不足的就是它太小了,我用手机的开卡针把它小心翼翼地顶出来,左上角可以看到这个尺寸,真的是很小,顶出来以后给它提供毛线,过了几天果然它制作了一个新的丝巢。

可行性研究这一步就成功了,我赶紧去找金光闪闪的东西。其实我也走了很多弯路,因为我并没有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我想要物美价廉的,所以我把我们家电线剪碎,我们肉眼看上去它其实也是金灿灿的。

但是因为衣蛾太小,两下一对比,做出来的东西非常的粗糙,还笨重,我跟衣蛾都非常不满意。

然后我再去找其他的东西,终于被我在我们学校的文具店找到了,就是按照颜色装在玻璃小瓶里叫做闪粉的东西,闪粉以前曾经用来画舞台妆,在座的女生可能会比较熟悉。

我忽然发现它这个瓶口不严,洒了很多在外面,我就用纸巾把那些都蘸回去了,什么颜色都有,而且一分钱都没有花,回家以后我赶紧找出一条最大的幼虫把它捅出来,开工。

一个星期以后,它交上来的作品是这样的。

我看到在座有很多朋友眼睛闪闪发光,跃跃欲试。如果你是一个很喜欢网购毛衣的人,并且你是一个买的多穿的少的人,今天晚上回家以后查一下你的衣柜可能会有惊喜。

研究这些非常小的虫子是一件很费眼睛的事情,我很多年前就发现,原来近视眼是一个天然的微距镜头。当我们摘掉眼镜的时候,我可以靠得更近去看,相当于得到了更短的对焦距离。而我惊奇的是,大多数近视眼居然不知道这回事。我的意思不是让大家为了观察昆虫把自己糟成近视眼,毕竟我们还有放大镜。

法布尔在晚年的时候视力也严重下降了,不得不依靠孩子和孙子们,所以很多年前我在博客的进站画面里面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生活在19世纪末的普罗旺斯,当我是个小孩的时候,可以整天跟在一位老人的身后,借自己明亮的眼睛给他观察昆虫的生活,并且不知疲倦地为他在田野里搜集圣甲虫的粪球”。

我们每个人在童年阶段很容易被自然吸引,特别是被昆虫吸引,但是对我来说,我是到了成年阶段才有了这种能力。但是大多数人在成年以后丧失了这种能力,其实它只是被雪藏了。

我今天的分享就是想要唤醒诸位成年人亲近自然以及其他物种的一份初心,然后让小朋友们保持这样的热情。昆虫再加上蜘蛛,它们的种类超过了已知动物界的3/4,巨大的多样性给我们提供了近乎无限的灵感来源。

当我被生活中的烦恼所困扰的时候,我会想办法跟这些六条腿以上的朋友们独处几个小时,然后我就获得了一次满血复活的机会,它们能带给我们的不仅是乐趣,还有力量。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