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看一首张九龄的小诗－－

归燕诗

作者　张九龄

海燕虽微眇，乘春亦暂来。

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注释

海燕，并非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就是指通常我们看到的燕子。古人认为燕子跨海飞来，故称其为海燕。王维《送钱少府还蓝田》：“每候山樱发，时同海燕归。”晏殊《踏莎行》：“日高深院静无人，时时海燕双飞去。”

微眇，有多种意思，这里是卑下、低贱的意思。贾岛《欲游嵩岳留别李少尹益》诗：“微眇此来将敢问，凤凰何日定归池？”

泥滓，泥渣。

试翻译如下

海燕虽然低贱，趁着春天也会暂时来到这里。它难道不知道它像泥渣一样低贱吗？只是因为他看到玉堂门开着。华丽的居室里，他时常双双进入，华美的屋子里每天也要来去几回。海燕无心与其他动物竞争，鹰隼就不要猜忌他了。

赏析

我觉得这是张九龄的投降书。

张九龄作宰相，敢于直言进谏，唐玄宗想懒也不能懒，就觉得不舒服。这时，作为唐朝宗室、唐玄宗的族叔，李林甫趁机诋毁张九龄，唐玄宗在这个“口有蜜、腹有剑”（口蜜腹剑这个成语就是因李林甫而生）浸润下，疏远张九龄，并让李林甫替代张九龄为宰相。张九龄就是在这个时候写了这首诗，送给李林甫，求他别杀自己。

这首诗写的是燕子，其实写的是张九龄自己。首联，一个“微眇”，先降低自己身份，再来一个“暂来”，先树起白旗，告诉人家我只是暂时来一会儿，马上就走。接下来两联又延续这个意思，说知道自己“泥滓贱”，只是因为“玉堂开”，不来白不来。而来得次数也多了，也满足了，同时暗含着表功，我为大唐天下辛苦工作了好多年了。最后一联就是乞求了，我没心思也没有能力和你竞争，你像鹰隼一样勇武，就不用猜忌我了。

李商隐有首诗，也是在被排挤时写的－－

《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这首诗的意思是：安定城楼又高又大，延展到杨柳枝外面水中绿洲。在这样高楼上，贾谊年轻为国家的危机白白地流泪，也起不到作用，王粲春天时候登上这样的高楼因远游而思念故乡。我呢总想着老了隐居江湖，可在走之前也像贾谊与王粲一样，有家国情怀，想要让国家摆脱危机。可是，朝廷那帮人呀，就像庄子笔下的猫头鹰一样，把腐烂的老鼠当作美味，猜忌“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鹓雏会抢他的老鼠。

李商隐的诗里，把自己比得高，把排挤他的人比得很龌龊，与张九龄相反。这一是形势不同，再是性格不同。只说性格，李商隐是个诗人，夹在党争的旋涡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能自视清高。张九龄不只是个诗人，还是个政治家，更懂得权变，在保身与治国之间能找到一个好的平衡点。这其实是儒家的传统，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儒家圣人孔子就善于保身。《论语》上有这样的故事。齐国人赠送给鲁国大臣季桓子女乐，季桓子三日不上朝，只为玩这些美女了。孔子就辞职离开鲁国。后人赞美说孔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这样的事其实很多，《汉书》上说楚元王刘交请来穆生、白生、申公作大夫，很是礼敬。穆生不善喝酒，元王每次设宴时，特意为穆生准备甜酒。刘交死后，儿子刘戊继位，也继续准备甜酒，有一次忘记了，穆生就离开了，而留下来的白生、申公因劝谏元王不要参与七国之乱而被刑罚。《易经》上说：“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优秀的政治家们很会见微知著、睹始知终、全身避害。

再回到这首诗，就得再重复下刘熙载《艺概》上的话，咏物诗应该做到“不离不即”。这首诗是个典范。通篇写燕子，诗中尽是燕子形象，但又写的不是燕子而是诗人自己，巧妙的寄兴将寓意明显地表达出来。由此，张九龄全身而退，贬到荆州写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