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邹进||有一种疼痛（组诗）

有一种疼痛（组诗）

文/邹进

在艾青的诗句中疼醒

从您的诗句中，我握住了

太阳，火把和黎明

子夜被压缩在一条河流中

黑色元素渐渐稀薄

一粒粒火苗，在晨曦到来之前

醒来。因为您——

家乡的小河被我认作亲娘

一个雾霾清晨

她面目模糊，但呼唤亲切

与乡音十指连心

每次从梦中疼醒，我都会

和屋后的梧桐相拥而泣

暴雨中，风声沙哑

鸟鸣滴落在黄土地上

格外深沉——如重锤敲击在

我的心脏内核

残阳如血，每一枚叶片

都蘸满热泪，它们

在歌唱：诉说结痂的伤口

翻晒汹涌的悲愤

死亡气息从石头里弥漫开来

这大地的心语啊

挚爱又悲怆

忘记来时路：您一直在求索

在语言里寻找方向

哪怕吃饭或走路

都不忘回味大堰河的乳汁

风有多辽阔，您就有多宽广

搬开写满悲惨的乌云

砸碎印刻不公的枷锁

潮起之处，仇恨与呐喊

冲云破雾。诗歌历来锋利

你用这把手术刀，切割脓疮

为不让须眉的半边天

解绳松绑

二十一克

刚刚停止的冬雪之上

阳光隐含悲痛，反光惨白

有模糊影像一滑而过

我倾向于：许多物种正以结束的方式处置命运

我更从反常的暗示中

捕捉到影影绰绰的灵魂

它的出走，可以理解为一种弥补

对人类，对天地，对虚无

隐藏于“存”和“在”之间

人类基本处于迷茫状态

有些分量无法用眼睛掂量

比如思想，比如精神……

其实，与我们形影不离的

何止亲情、友情、爱情

蜗居在血脉中的还有天性

还有比自由更放飞的灵魂

别小觑这二十一克

倘若失去它，你的傲骨和理想

将瞬间散架倒塌

坚守

已记不清多少个风霜雨雪

坚守与淡忘的较量 还在门环上处于胶着状态

尽管岁月无比锋利

但想彻底刮去铁锈

无异痴人说梦。谁敢断言

锁住的心，还会冷却？

回溯到曾经的花好月圆

爱甜蜜于起源，执着于守候

至于何时相聚？铁锁

一直苦苦等待，门内依旧

残留你的气息，就这样

在锈迹斑斑中

禅悟灵与肉的神圣

至于变形记的流言，只是

妥协者的猜测。也许

你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骨骼已经灰飞烟灭

但相思永生，从锁芯里

偷偷递来嫩绿的爱

茅屋

霜降之后，登山鸟瞰密林

天地无限高远，烟云

不再供养鸟鸣与落日

参悟一滴露水后，我萌生

归隐之心，把所有的颠沛流离

镶嵌到枯萎的藤叶上

任由月光精雕细琢

寒风薄如刀片

从山重水复中，剖开

一条小径：那些风景似曾相识

我在柳暗花明里

兜兜转转，忘却前生今世

秋意深处最适合修行

摈弃盘根错节，我搁浅在

微微荡漾的善念里

然后伸出双手，把星光

合拢成一座茅屋

看秋风狂草，听野鹤轻吟

山水之间，我坐一念一

灵魂蒙恩于尘土之外

土围墙

看到蜜蜂，就能从花粉香味里

剥离出泥土芬芳

童年里，蜜蜂与泥土亲如一家

外公的房子由泥土垒砌

屋顶铺盖了厚厚的茅草

无数蜜蜂在土墙里安家度日

它们进进出出，欢歌不息

土屋成了天然录音棚

门外的土围墙，是我和小伙伴

上演游击战的战地工事

我在土围墙上翻来翻去

最后翻到了异地求学，而外公

则翻到了另一个世界

如今，土围墙杳无踪影

但我的灵魂却依附于此

像野生油菜花，每年准时盛开

迎接蜜蜂采酿，然后

驮着两行热泪

飞到河畔的土坟，倾听外公

说教与叮咛

陂陁之地

棉花炸裂，铺展成片林海雪原

母亲顶着烈日，弯腰采摘

满头白发与棉花融入一色

我蹲在河畔，用青草挑逗水蛭

身后的陂陁之地，掩映在

棉田中，呈现和谐之美

汗珠滴落河中，我陡然想起

母亲该喝水了，赶紧盛满水壶

向茫茫白雪深处走去

而脚下的水瓜藤

从棉花根部，向远处

悄然偷渡，为采棉人送清凉

我顿悟，大地为万物之母

而万物也反哺大地

远处传来母亲呼喊：来吃瓜

那声音比瓜汁更甜蜜

此刻，千万朵棉花在风中

低头鞠躬，向瓜藤道谢

那情景，让我柔软在母爱里

至今走不出来

角斗

蚊子像一架隐形飞机，穿插在

蚊帐里，嗡嗡声阴毒刺耳

已是凌晨五点，黑暗

在黎明前狂躁不安

蚊子选择最后的疯狂，呼啸着

冲到他的大腿上，伸出尖嘴

准备痛饮鲜血。我高举巴掌

坚信一击即中，但还是忍住了

手掌轻轻扇过，生怕

惊醒酣睡的他。蚊子继续挑衅

在他的脸上盘旋，他连续多日

加班，面容苍老疲倦

我对蚊子恨之入骨，但又万般无奈

只好把胳膊靠近他的脸庞

蚊子俯冲过来，尖嘴深深扎进

看着它用力振动双翅

挺着大肚挂在蚊帐角落

角斗暂停，我摸着胳膊上的小包

听着他的呼噜声，却满心欣慰

父亲，您辛苦了，多睡会吧

禅机

像两朵白云漂移不定，人海中

偶遇过三次，而之前

我们同窗四载，江南小镇

依然被陶土和紫砂封存记忆

小桥流水人家，我们竟然没有

一起作画，也仅仅是

晚自习在窗外偷看你埋头工笔

忽闪的大眼睛，晶亮如星星

而今，各自拥有一方天地

尽管那么小，或许也有

雨雪风霜，但我们走了过来

前些日子，你说迷恋上了诗歌

我送你厚厚一摞读本

期待读你的诗

就像多年前读你的画，那些色彩

至今斑斓在心中，并且与

夜空对视，然后

互打手语：不可说，不可说

一切如禅机，沉淀银河

而我，被漂洗在星光和诗歌里

月宫辞

月宫清寒，桂花树

远远不能阻隔望眼欲穿

玉兔已经老去，吴刚扔掉斧头

只有我，为世人津津乐道的

传说忏悔：嫦娥奔月

由贪婪编织的浪漫，多么可悲

桂花树，不知何年

叶落根枯？后裔呀后裔

难道是神箭上烈日余焰迸溅到

月宫？让我永承良心炙烤

还是担忧抵御不住

寒冷？送来火种为我取暖

其实月宫早已成为囚牢

泪珠滚落千年，在凡间厚土

种出万物

今夜，我把月亮移动至

那片荒地

映照出桂花树的葳蕤与奔放

让你看看：千枝百叶

曲线何等柔美，就像我

日夜为你起舞

作者简介：邹进，江苏盐城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在水之湄》。作品散见《诗刊》《扬子江》《鸭绿江》《山东文学》等刊物。曾获诗刊社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