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怀明:线装书的故事(淘书看世界之一)
在我十年京城求学的生涯中,只见过两个来自广东的同学,老谢就是其中的一个。之所以要如此强调广东,是因为从那个地方来京城读书的人除上海之外是最少的。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广东属先富起来的地区,那里同学的家境远比我们这些从内陆来的人要好。
家境好,买书时出手自然就会大方些,不仅买一般的平装书,有时也买一些线装书,不像我们,每个月一百出头的助学金,吃饭、零花全靠它,买书也多是淘一些三块五块的二手书,书价在十块以上就要犹豫再三。
对学古代文学的研究生而言,手里有没有几部线装书固然不是区别学问的标志,但感觉还是很有些不一样的。看着老谢手里那些对我们来说相当昂贵的图书,心里着实有些羡慕。老谢呢,自然也爱拿自己的藏书说事,那种优越感不知不觉就流露出来了。不过有一次竟然说出事来了。
那年寒假,老谢坐火车回广东,路上带了本线装书作为消遣。那时候还没有动车、高铁,都是绿皮火车。看了一会儿,老谢就把书放在座位上,到临桌和别人打牌去了。不料等他回来拿起书后,却惊讶地发现,书竟然被人撕去了几页。他问了一声:这是谁撕的?对面一个小伙子满不在乎地说,是我,我刚才上厕所没有纸,看到你带了一本卫生纸,就顺手用了几张。
自己心爱的线装书竟然被别人当作手纸,老谢实在是愤怒。直到同行的老乡七嘴八舌地说明那是一部十分珍贵的古书,能值很多钱时,那个小伙子当时就吓傻了,连连道歉,就差跪下来求饶了。到了这个份上,老谢虽然很是生气,看到对方的可怜劲儿,不由得心不软,再说看那小伙子的样子也实在拿不出钱来,于是给小伙子留了个地址,就没再多说什么。
寒假过后回到学校,老谢收到了那个小伙子的来信,信中说了一连串的赔礼道歉以及一定要用打工的钱来赔偿的话。老谢给我们讲了事情的经过,并把信传给大家看,大家笑过之后,还挺同情那个小伙子的,就劝老谢干脆别让人家赔了,老谢也正有此意,于是回信安慰了那个小伙子一番。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后来转眼就到了三年级,老谢本来是准备继续深造读博士的,而且十拿九稳,但这时另一个机会来了,他有一个师兄在广东做省长助理,来学校要人。经过一番犹豫,老谢终于决定回家,毕竟有一个当大官的师兄做后台,个人的人生机遇会完全不同。
老谢走了,我们这些没有大师兄、找不到好工作的人只好赖在校园里继续读书。长期的读书生涯倒是过得充实,但生活也确实够清苦的,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有一天,同专业的同学一起上课,不知怎么的,一个远房的师妹忽然很动情地说,自己很喜欢古代文学,特别喜欢坐在图书馆里翻着线装书时那种优雅而浪漫的感觉。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线装书的故事,很想讲给这位酸酸的师妹听,想了想,又忍住了,终于没有讲出来。
又是一些年过去了,据说老谢在广东混的相当不错,在某地做公安局长,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了。那位远房师妹过的也很顺,成了某著名大学的教师。那位把线装书当手纸用的小伙子想必也该过上幸福生活了吧。而自己也终于沦落为一个整天在线装书里讨生活的书虫。
也许是个人际遇和性格的原因吧,自己在翻看线装书时,一直没有那种优雅而浪漫的感觉,反倒时常想起那个线装书的故事来,并由此生出一种莫名的厚重感和沧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