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智商犯罪:嫌疑人重返凶案现场,顺手给警察帮个忙 | 重案实录Ⅱ016

*【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重案实录Ⅱ】是刑警刘星辰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他升职中队长后,在特别行动队专攻的疑难案件。旨在让大家更了解公安一线刑警的工作,同时在故事中伸张正义、读懂人性、获得警示。

由于涉及机密和隐私,作者对一些细节进行了模糊处理,部分情节有所改动。

大家好,我是脸叔。

《古惑仔》流行那段时间,总能听到“这个场子我罩的”这种话,不得不感慨,黑道大哥们的地盘意识还真的是有够强。其实不光在影视剧中,现实生活中还真存在这样的事。

地盘就代表利益,这些捞偏门的坏人,确实可以为了这事儿大打出手,闹出人命都不罕见。刘Sir见过太多这样的案子,他感慨说,哪个社会大哥有好下场了?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被法律审判。

混社会?真的落伍了。好好学习才是高招。

这是 重案实录Ⅱ 的 公刑重字016 案件

本期案件:斗殴杀人案

时间:2010年

地点:罗泽市(化名)

人物:刘星辰、刘凯、石头

全文12741字,阅读约需10分钟

汽车飞速地行驶着,眼前的景色向身后掠过,我感觉发动机几乎到达了极限,每踩一脚油门,就发出像是在大口喘气的声响。
冲过一条减速带,一股失重感传来,我感觉自己仿佛飘在空中。一秒钟后,迎接我的是沉重下落的疼痛。汽车“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我也重重地陷在椅子里。
“刘队,慢点!”喜子紧紧地攥住副驾驶的扶手。
我也想慢点,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一小时二十分钟之前,辰东路采石场正在发生一起聚众斗殴案件。根据我的经验判断,斗殴的过程是很短的,如果双方都携带了武器,很快即可造成大规模的流血事件。
现在过去了这么久,现场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没有把握,只能尽全力赶过去,希望不会有人受伤。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路也从柏油路面变成了石子路,剧烈的颠簸让我无法保持高速驾驶。我将车速降下来,沿着石子路上的卡车轮辙行驶以减轻颠簸。车子上将地面的碎石崩起来,打在车底发出清脆的响声。
紧赶慢赶,我们终于在13:43分抵达了采石场。这片采石场建在八十年代,很久以前这是一座山,现在已经将这座山挖平,场地也被废弃了。采石场没有围墙,挖掘出来的废石渣堆砌在周围形成了一道围挡,门后一片空旷,除了发动机的声响,四周没有其他声音。
我正准备把车从门口开进去,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里面探出头,向我驶来。幸好我俩的车速都不快,我急忙刹车,两台车在距离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前面的车顿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地往后开。
刹住车后,我顿时警觉起来。这片采石场废弃很久,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怎么会在今天突然出现一辆车?我急忙把车子往前开,穿过大门,紧紧地顶住他的车。我身后的同事也开着车跟了上来,他倒车速度不快,没退多远就被我们围起来逼停。
“下车!”我第冲过去对着车里的人大声呵斥。
车门缓缓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车上走下来,他焗着棕色头发,穿着一件风衣外套,里面套着短袖,下身是西裤,打扮有些不伦不类。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在这干什么?”
“我叫刘凯,今天过来看一下工地,怎么了?”
“工地?这里是采石场,哪有什么工地!说实话!到底来干什么?”
斗殴事件一直是我心上的一根刺。如今采石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不知道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我只能从这个男人身上找找线索。
风衣男人神色轻松,不紧不慢地说:“这儿早就不是采石场了,现在政府对这块地招标,我是代表投标方来看地貌的,规划以后这地方能做什么用。”
办案这么多年,我深知一个道理:嫌疑人越是沉着,问题可能就越大。一个正常人被警察堵住盘查时,要么委屈,要么紧张,绝不会这么冷静。
我确信眼前这个人肯定有问题,但没法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我和石头对视一下,多年的默契让我俩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石头拍了拍刘凯的肩膀,让他抬起胳膊,接着从他的脖子开始搜身。
他身上东西很少,只有一把车钥匙,一部手机,一包玉溪烟和一个简易打火机,还有一张表面被磨得看不出细节的卡。
我翻了翻他的手机,里面有几条借钱和还钱的短信,发信人都称呼他为凯哥。这个人的工作似乎和贷款有关。我又翻了下通话记录,里面全是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姓名信息,他的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三个人名信息。
正常人的通讯录可不会这样。最早的短信接收是在六个月前,说明这部手机他用了一段时间,怎么会只保存三个电话号码呢?
“刘队,你快过来!”喜子在远处朝这边喊。
我急忙跑过去,采石场的地面本来就凹凸不平,从远处我只能看到喜子站在那里,等走近了才发现他身旁还趴着一个人。那人穿的是灰色的外套,和地面石子颜色混在一起,不走近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这个人怎么了?”
命案见多了,看见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人就觉得不是好兆头。
喜子叹了口气说道:“死了。”
这个字很短促,但对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我一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被两帮人选为斗殴地的采石场,还是死人了。
我们一共八个人,在这偌大的采石场里像是洒在煎饼上的芝麻,但喜子依靠敏锐的现场勘验嗅觉,在采石场里找到了这具尸体。
喜子对我说:“来,帮我把他翻过来,我看看这人咋死的,伤口在哪。”
我觉得这种情况不应该破坏现场,“法医没来,现在翻动尸体行吗?”
喜子用手指着地面给我看:“没事,这已经不是初始现场了。这人应该是走了一段才倒在这里。”
采石场的地面都是碎石和沙土,顺着这个人倒下的方向,我看到地面上有零散的血迹,顺着地面仔细翻看,果然发现更多的血滴洒进了缝隙中。
我和喜子一起将这具尸翻过来,他身前有一大滩深红色的血迹,喜子随身带着手套,解开他的衣服掀起内衬检查。这人的胸中腔有两个洞,里面的肉都被翻了出来,顺着伤口淌出白色的絮状物,与血迹凝固在一起。
喜子翻了翻伤口的外皮说:“看着像是被军刺一类的刀捅伤的,伤口这么大,应该是有几刀都捅在了一起,然后伤口被割裂开。”
我大惊:“拿着军刺来打架,这伙人也太凶残了。”
喜子继续检查尸体,嘴里嘟囔着:“这还哪是打架呀,这就是在杀人!”
“让那小子过来看看这具尸体,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他从采石场里往外走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说完我对着石头招手,让他把刘凯带过来。
刘凯被带了过来,看到尸体,他吓了一跳。我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看到他的瞳孔都放大了,张着嘴,大声喊了一句脏话。除非他是一名受过训练的演员,不然这表情不像是装的,
没等我问,刘凯就先叫唤起来:“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
也许他是第一次见到死人,情绪有些崩溃。
这时,在别处搜寻的李云鹏急匆匆地跑过来:“刘队,我有重要发现。”
“什么发现?”
李云鹏没和我细说,直接转向刘凯:“刘凯,你转过来,把外套脱掉。”
李云鹏将刘凯的身子转了一个方向,同时把他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李云鹏指着刘凯的衬衣,用调侃的语气问:“这是怎么回事?凯哥,这么铮亮的衣服,怎么沾了这么一大片灰呢?这灰是哪来的?”
刘凯的衬衣正面有一大片灰,准确的来说是泥灰。之前他被抓时,背对着阳光,现在转过身在阳光照射下才让人看清。
刘凯变得有些结巴:“啥灰啊?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呀。”
“你不知道?来!你给我过来,你看看就知道了。”李云鹏揪住刘凯,往采石场另一侧走过去。
我们一起跟过去,来到一个土堆旁,土堆的表层都快变成土胚了,但在侧面有挖开的痕迹,旁边倒着一个手推车,里面还有泥土的残渣。这个土堆都是灰泥,和刘凯身上沾的泥土一模一样。
常见的工地手推车
李云鹏问刘凯:“你身上沾了这么多土灰,是不是动这片土了?你还用了手推车吧,挖了这么大一块,想干什么?”
“我……我……我没挖过……”刘凯有些慌乱。
李云鹏把刘凯拉到一块土堆前,在全是碎石块的地面上,一块铺着灰泥的地方格外明显:“少装蒜了,你是把东西埋这了吧?掘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李云鹏小心翼翼地将灰泥挪开,这块土堆很薄,几下便将地面露出来,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大块血迹,深红泛黑。
这下我们全明白了。被挖开的土堆,被掩埋的血迹,身上沾染的灰泥,这一切都证明了刘凯的所作所为。我翻开他的手掌,他的掌心还是红色的,掌纹缝中沾着白色的石灰,手指肚上还有几块污渍。
我揪住刘凯的后脖颈问:“地上的血迹是你用手推车拉着泥灰盖上去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没干过。”说话的时候刘凯的眼球一直到处乱转。
“那你身上的泥灰是怎么回事?”
“摔跤了。我摔了一跤。对,我摔在这里了,不知道这些血迹是怎么回事。”
刘凯说话的时候,不敢朝尸体这边看,用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手铐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老实点,别乱动。”李云鹏大手一挥,把刘凯的手从身前扯下来。
我打量着刘凯,他的神色有些慌张,完全失去了刚才镇定的模样。刘凯身前沾染的灰泥,被掩埋的血迹,加上在案发现场出现,结合打架殴斗的时间,我可以肯定,他是相关人员。
但这些都是推测,没有证据,而且刘凯一口咬定自己在泥灰边摔跤了,虽然我们知道他在撒谎,可是从法理上来说,我们现在真拿他没办法。
“先把他带回去关起来,现在没功夫收拾他。”我说。
眼前有一具尸体,当务之急是把这死者的身份和死因查清楚。我让队里的同事把刘凯先带回去,一边联系法医一边组织人手围绕尸体展开侦查。
采石场并不在我们辖区,但由于怀疑这具尸体是因为打架殴斗致死,而打架又是一起延续犯罪,最早曾被我们发现并阻止,所以在汇报完情况后,市里决定将这起案件指定我们继续管辖,现场勘验和法医也由我们分局派出。
技术中队检查得很仔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先后在周围发现了十几处血迹,而且通过对血迹采集化验发现都属于不同的人,也就是说至少有十多个人参与了殴斗,而且都受伤了。
借助技术中队的分析,我脑海里渐渐能勾画出现场的状况。十几个人在采石场拿着各式各样的凶器进行殴斗,受伤流血的就有十多人,而且现场还有一个被捅死的,可想而知打斗得有多惨烈。
他们为什么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打架?我们在抓老猫的时候,发现他手下带的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亡命徒,是什么原因会驱使他们下手这么凶狠?我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石头从死者的衣服兜里找到一部手机,上面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石头打电话过去将这个噩耗通知了家属。
“刘队,联系上死者家属了,这人不是本地的,家属都在外地,但是有个姐姐在这里打工,咱们让她去哪?她想见见死者的尸首。”
我回答道:“去尸检中心吧,我也过去,正好见面找她了解下死者的情况。”
现场确认人已经死亡,所以我们没联系医院,直接将尸体拉至尸检中心。因为解剖之前需要家属签字,找不到家属的话会耽误解剖时间,还好他有个姐姐在,早一点查清死因我们才能早一些查清真相。
比起能让死人说话的法医鉴定,活人的描述更有利于案件的侦破。
回忆起从警至今的经历,我在尸检中心会见过很多被害人的家属,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无一不是悲惨动容。这次也不例外,死者的姐姐走进尸检中心的大门后就开始放声哭泣,我则静静站在一边,等她宣泄。
签完解剖同意书之后,死者的姐姐哽咽着回答我的问题。死者今年十九岁,老家在北边,初中毕业后便来到罗泽市,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了。
据姐姐说,死者生前是一个很老实的孩子,只是不太喜欢学习,但在学校从来不调皮捣乱,所以家人才放心他辍学来外地打工。但最近一年,死者认识了一个朋友,辞了工作,偶尔会找姐姐吃个饭。
过完年后,姐姐发现死者有变化。他开始频繁让姐姐换工作,还说自己认识一些朋友,如果她被人欺负,随时可以把事情“摆平”。这句话能从弟弟嘴里说出来,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也曾问过弟弟究竟和谁在一起,是谁在供他吃喝,钱是哪来的,但死者都是含糊其辞。她想趁过年的机会,将弟弟带回老家去,可是没想到晚了一步,终究还是出事了。
听到这我也明白了,死者交友不慎,他所谓的朋友就应该是组织打架的人。不过他的姐姐提供不出死者的关系人,她甚至连死者平时在哪都不知道。
我翻看了下死者的手机,手机通讯录里有老猫的电话,但是今天没有通话记录,我猜想死者应该也是在网吧待着,不用打电话,招呼一声,就能出发约架。
我返回队里,正巧看到陈国涛在大厅抽烟。他正在突审老猫,队里的审讯室在地下一层,这几天排风有点问题,在里面抽烟的话烟味没法排出去,所以大家在审讯间隙都去一楼抽烟。
我问他:“老猫讲得怎么样?”
陈国涛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老猫说这次的事情他没参与,之前他带的那群小孩都被咱们抓了,之后他便躲了起来,这条短信是老大给他发的,但是他手里没人了。”
他的语气,显然是对于审讯的结果不太满意。
“老大是谁?”
“老猫不肯说,他把话讲得很明白,如果说了,他以后就没法继续混下去了。”
想起那个孩子的死,我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还想混?想得美!必须让他说实话,把老大交待出来!”
“我知道,我再继续审。”陈国涛把刚抽了几口的烟扔在地上,使劲踩了一脚。
抓住了组织打架的头目,在现场发现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又抓住了一个可疑的参与人员,在这种条件下如果还找不出幕后主使,简直就是我的耻辱。
太阳西沉下去,夜幕渐渐降临,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天即将结束,但对我来说工作才刚刚开始。我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审讯是一场持久战。
我来到刘凯的审讯室,这时他正拿着一个面包往嘴里塞,看到我铁青着脸进来,他正在咀嚼的嘴立刻停了下来,鼓着腮帮子,叼着剩下的半块面包看着我。
我先给他一个下马威:“我还没吃饭你就开始吃了?你以为这是你家吗?”
刘凯赶忙把嘴里嚼了一半的面包吐出来,然后说:“不是,刚才有人进来给我带了一个面包,我正好中午没吃饭,有点饿。”
我问旁边的特警:“谁给他的面包?”
大队的审讯室只有在办案抓人的时候才用,嫌疑人被关在里面除了审讯之外,其他时间都是由局里的特警负责看护,在我回来之前,一直是特警在屋里盯着他。
“我也不认识,一个领导给他拿了块面包,还告诉我得让人家吃饭,我就同意了。”
“哪个领导进来了?你还能不认识?”
我有些奇怪,这些特警和我们经常配合,从看护犯人到送押到看守所,刑侦大队应该没有他们不认识的人。
特警小伙没回答,只是默默地把刘凯吐到地上的面包渣收拾起来。
刘凯坐在铁凳子上,我盯着刘凯问:“刘凯,我看你表情还挺舒服的啊,坐这感觉挺好?用不用我再让你舒服一些?”
铁凳子是俗称,是完全铁制的一个椅子,有扶手桌台和栏杆,人坐进去后,把栏杆一关,腿就得紧贴在椅子腿上。身子被桌台顶在靠背,手落在扶手上的手铐环里,这个人只能直挺挺地坐着。
审讯椅,千万别犯法
刘凯的双手没铐在扶手上,我准备把刘凯的手铐上去,不能让他这么随意的坐着。
刘凯赶忙把手放在扶手上坐直:“不用,你看我老老实实的……”
“你光老实坐着没用,我得看你说话老不老实。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回答的不好,我就把你铐铁凳子上!”
“好,好,你问吧,我都老老实实回答。”刘凯很紧张,回应得很快。
“你今天去采石场干什么去了?”
“我去看工地,这块地要出售,我来考察下看看买下来做什么比较合适。”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还能把采石场买下来?”
“我是做投资的,我可买不起这么大的场子,只是帮朋友来看看,纯属帮忙。”
“你身上的泥灰是怎么回事?”
“这个采石场里面全是石头,我下车的时候,踩在石头上就摔倒了,整个人扑在地上,衣服全脏了。”
“你放屁!现场的血迹是怎么回事?留在地上的血迹怎么会被沙子盖住?”
刘凯还是老一套:“这个我真不知道。”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的掌纹缝里还有泥灰,贴近了能闻到一股铁锈味。
“你手上全是铁锈,这是怎么来的?”
“我摔倒的时候,用手撑住地面,这么沾上的……”
我将刘凯的两只手都靠在铁凳子上,压着嗓子说:“我看你还是不老实,满口胡说八道,我得让你在铁凳子上好好想想……”
没等我动手,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低头一看,是座机号码。这个号码我熟悉,开头四个数字是我们单位的。
“喂,您好,请问你哪位?”
“是刘星辰吗?我是曲延波,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
曲延波,是我们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我们刑侦大队隶属于他管辖,但作为副局长,他很少和我们有接触,整个大队日常的工作都是由大队长来安排。我与他的交集大多数是拿材料和找他签字,偶尔说几句话而已。
我只好暂时扔下刘凯,开车来到分局办公楼。刑侦大队因为经常加班,有时候连续几天不分昼夜,为了办案方便,会单独在外面选一个地方驻扎,从这里到分局大约十分钟的车程。
我来到曲局的办公室,此时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曲局的屋子亮着灯,他早就等着我了,看到我进屋后,招了招手让我坐下。
曲延波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今天是不是抓了一个叫刘凯的人?”
“对,今天我们先抓了一个叫老猫的人,他涉嫌组织上次被发现的打架,接着我们通过他手机的短信发现了一个可能打架的地址,到了之后看到刘凯正从里面往外走,被我们拦住带了回来。”我简单地叙述了经过。
“那么你们现在有什么能证明刘凯犯罪的证据吗?”
“没有具体证据,只有一些间接证据。现在我正在对他进行审讯,但是这小子不太老实。”
“那么按照现有情况,刘凯够什么样的处罚?”
我想了想,回答:“……好像不够处罚。”
人才抓回来不久,审讯也刚开了个头,接下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曲局是老刑侦出身,对于侦办的手段和过程都烂熟于心,尤其是审讯,刑侦大队的案子从晚上审到白天那是常态,现在天才刚黑,路还长着呢,他怎么能问出这个问题?
“如果不够处罚的话,就早点放人吧。”
“放人?”我一脸诧异,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就别拖延时间了,即使他现在承认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翻供,到时候还是要放。该放人就放人。”
“今天在现场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上被捅了好几个窟窿,就是这伙人打架造成的,这可是命案呀!下午刑侦支队指定由咱们管辖,这个刘凯肯定是知情者,怎么能放他走呢?”
曲局用手凭空往下拍了拍,示意我先停下来。
“咱们遇到的命案也不是每起都能立刻侦破的,如果有刘凯的犯罪证据,那么把他押起来没问题,现在没有证据咱们就别拖延时间了,早点放人。”曲局又强调了一遍。
“可这是命案……”
“行了,你别说了,现在是七点半,我给你一个小时,到八点半就放人。”曲局说的斩钉截铁,根本不听我解释。
说完这句话,他冲着我推手,像下逐客令一般把我赶出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我有点恍惚,脑袋几乎一片空白的返回了大队。
回到大队门前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陈国涛,他还在一楼大厅抽烟,看到我回来了,先把烟头摔在地上,鼻子里冒出两股白色的烟,咂摸着嘴说:“这个老猫还是不说实话,牙口硬的很,咬死也不说老大是谁,我都想打他一顿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行,继续问吧。”
老猫今天被我们骗了出来,我确信他没参与这次打架,顶多算是知情人,我现在是想将今天的事情查清楚,究竟都有谁参与,是谁把人捅死的。这些事情刘凯肯定知道,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我肯定能把他的嘴撬开,但是现在条件不允许,局长让我们立刻放人,这让我理解不了。
李云鹏看到我无精打采的样子,问:“刘队,你这是怎么了?”
“刘凯现在怎么样了?”
我走的时候是李云鹏接续去审讯的。
“老样子,还是不肯承认。”
我把曲局的意思说了一下,李云鹏和我的反应一样,张着嘴咳了两声没说出话来。
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身子贴着靠背瘫软下去。
“不行就放人吧。”
李云鹏态度挺坚决,他大声说:“不行,不能把他就这样放了!”
“不放怎么办?咱们又没有证据。”
“有违法证据也不行吗?”
我眼睛一亮:“违法?他有什么违法证据?”
违法和犯罪是性质不同的案件,我们对于治安处罚都说违法,对于刑事处罚才使用犯罪一词。治安处罚叫行政拘留,关押在拘留所,最高十五天;刑事处罚叫刑拘,关押在看守所,最高能关三十天,广义上的犯罪一般都是指刑事拘留。
李云鹏说“他无证驾驶,我刚才查了,他的驾驶证早被吊销了,无证驾驶最高可以处以治安拘留十五天。”
这一下我来劲儿了:“弄他!”
曲局让我们放人的前提条件是刘凯没有犯罪证据,现在他涉嫌无证驾驶,这个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拿这个来处罚他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治安拘留并没有达到我的目的,但是我绝对不能让他这样被放出去。
八点钟,按照曲局的意思,我们将刘凯从刑侦大队审讯室带了出去,只不过我没让他回家,而是将他带到了交警队。刘凯被交警队以无证驾驶处以行政拘留七日。
行政拘留七天,这样我们就多了七天时间!
时间有了,不过这起打架殴斗案件的物证和人证就像是燃尽的木屑一样,化为灰烬消散不见,我们一连追查了三天,没发现一丁点有用的线索。
法医告诉我,死者被军刺捅了五刀,其中三刀在一个伤口,两刀在另一个伤口,但这对我们追查嫌疑人没什么帮助。在对死者衣服上的血迹做了鉴定后,法医发现了两处与他不符的DNA,但是在人员信息库中没有这个DNA的信息。
死者在罗泽市没有登记住宿信息,没有上网信息,使用的手机号码在一周内只有五个通话,其中三个号码停机,两个号码关机,我们除了他姐姐之外,找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联系人。
老猫则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被关进了看守所,他对于组织策划那起打架事件供认不讳,但只要问到这次事件和他上面的老大,老猫就变成了一个哑巴。
第四天,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出现了转机,何路出现了。此时的何路耸头夹肩,直接来到大队找我,看到我后,先唉声叹气了一番。
“刘队,你可把我害惨了……”
“我害你?你打的什么小算盘,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上次他自作聪明把我们的假消息透漏给外面那伙人,导致老猫被抓,这件事可够他受的。知道的是他被我们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我们是一伙儿的,专门设了个陷阱抓老猫。
何路哭丧着脸说:“是,我知道错了,这次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一把。”
“我帮你?当初我让你帮我的时候,你怎么做的?你自己都忘了吗?”
“我知道错了,上次我不该乱打听消息……”
我有意挖苦他:“你可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们也不能把老猫抓住。”
“刘队,你就别笑话我了,老猫被抓这件事,我是解释不清了,如果这次搞不定,我的麻烦就大了。”
我也打算摸摸他的底,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你们得帮我把老猫被抓这件事圆过去。”
“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就是你们正在追查的采石场打架案件。是谁组织,谁策划的,因为什么发生的,我全都告诉你们。”
“咦?这些事你都知道,那你先说说,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何路这么说,我心里有些激动,但是表面上故作沉静。何路这次是被逼急了,我猜测他已经得罪了老猫那伙人,能保证他安全的只有找我们,所以这次才愿意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这事的原因来自万丽豪盛KTV。”何路咽了一下,沉思了一会,似乎还在做思想斗争。过了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向我讲述整件事的经过。
大山与小兵的争斗以两败俱伤告终,经过这一系列事件的打击,万丽豪盛KTV也濒临破产,早已做好准备的王笑终于露面,他召集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组织了一次聚会,在聚会上王笑提出万丽豪盛KTV的归属问题。
其实在此之前,王笑和丁绍敏两个人已经做足了准备,他们分别和社会上有名望的人进行了谈判,为的就是在聚会的时候提供支持。(阅读王笑的故事:黑道谍中谍:最信任的好兄弟,蛊惑我买了把枪 | 重案实录Ⅱ013

王笑在两个大商场内租赁大面积开设电玩城,丁绍敏是他的合作伙伴,他想低价兑下大山的KTV。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在当天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而且拿出了一个不能辩驳的理由。

这个人叫于东峰,他是大山的妹夫,和大山算是有一层亲戚关系。在社会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遗产继承,子女放首位,亲戚排在后,外戚另后算,兄弟来托底。也就是说一个人的产业先由子女继承,然后是亲戚,万丽豪盛KTV是大山的,他妹妹继承下来理所应当,而于东峰出面接手这个事情也是顺理成章。
更关键的是于东峰有这个实力。
和其他几个大哥不同,于东峰有大学文凭。毕业后他开始经营黑网吧,与大山的妹妹处对象后,在大山的帮助下又兑付了一些店面。正值政府开放网吧经营许可,于东峰一下子将网吧做起了连锁店,在生意最好的时候赚了一大笔钱。
于东峰虽然是大学毕业,可所作所为与高材生挂不上一点关系。何路说于东峰这个人比大山凶狠得多,而且他特别钟情早年间那些“社会人”的风格,走到哪里身边都要带三五个人,随时保持和人打架的态度,这一点让很多人不能理解。
何路说,因为万丽豪盛KTV的问题,于东峰和王笑、丁绍敏两个人发生了冲突。王笑是个笑面虎,从不正面来,但丁邵敏是个莽汉,他要和于东峰做个了断。于东峰毫不示弱,决定要按照早些年的老规矩来,那就是“打定点”。
“打定点”就是各自安排人手,在固定的时间地点展开一场斗殴。
这种殴斗很难决出胜负,这时就需要一个话事人,相当于裁判,在现场观察打架的战况,然后判断哪一方获胜。这种话事人一般都是社会上德高望重的人担当,之前得病死去的常成就是这种角色。
但这次两个人话说得太绝,众人只从言语中就能听得出火药味,都知道这次殴斗很可能会出事,所以没人愿意出头。这时,有个叫郑国华的提出愿意当话事人。
何路说,这个郑国华其实在社会上的地位一般,放高利贷出身,为人口碑不怎么样,见钱眼开,但是特别喜欢摆谱,在大家都不愿意惹是生非的时候,这次的话事人只能是由郑国华担任了。
而我们抓住的刘凯就是郑国华的司机。
何路说我们赶到的时候打架早就结束了,据他所知,好几个人都被送进医院,郑国华没想到这次殴斗能这么严重,直接躲了起来。不过,何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司机开车又返回现场。
这下我终于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老猫所说的老大肯定是于东峰和丁绍敏中的一个人。想到老猫带着一群小弟常年在网吧居住,上网也不花钱,那么他十有八九就是于东峰养的人。
我对何路说:“这次你表现不错,但是你光和我们说不行,这件事我们得形成笔录材料,落字为证。”
现在何路的口供可以算作证词,对于日后案件侦破有着关键的作用。
“可以,但你们也得帮我一个忙。”
何路的态度让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干脆。
“你说吧,怎么帮你?”
“把我关进去,只有这样我才能做笔录。”
我明白了,何路这是想用苦肉计。之前他被我们设套,让社会上的人以为他和我们是一伙,现在只要何路被关进去了,社会上的人才会重新对他认定。
我们顺利地从何路这取到了口供,接着把他划进参与打架殴斗的群体里,将他也送进了看守所。不过他被关的时间不会太久,他这点犯罪事实,凭着他的道行,在案件到法院判决的时候,肯定能把自己从里面摘出来。
我们有七天时间,现在已经过了五天。何路被刑拘,我们取到一份供词,但只靠一份供词我们没法去抓于东峰,至少要有两个人的供述才能认定他有犯罪嫌疑。
我又陷入愁思,石头在一旁提醒我:“刘队,之前看守所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我记得你和我说过,钱旭达有新的罪行要坦白,好像就和于东峰有关。”
我一拍脑袋,对!在我赶往采石场的时候,看守所管教曾给我来过电话,只不过回头我就把这事忘了。在何路提供了于东峰的信息之后,我才恍然想起管教曾对我说过,钱旭达说他撒谎是一个叫峰哥的人安排的。
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于东峰!
在刘凯被关押的第六天,我和石头一起赶往看守所。立刻提审钱旭达!
“你们怎么才来?这都一个星期了。”见到我们之后钱旭达先埋怨起来。
“我们那么多事,哪有功夫管你。你要见我们干什么?快说。”我故作不知,将审讯用的摄像架设好,等着钱旭达自己讲。
钱旭达指着摄像机说:“能不能把那玩意关了,我想说点正经事。”
我抬手把摄像机镜头转了一下对着墙,假装埋怨他:“什么事叫正经事?还怕录像?”
录上声音也可以。
钱旭达笑了下说道:“对着摄像头讲话不舒服。”
“行了,你快说吧,叫我们来什么事?”
“其实我没捅人,这件事是于东峰给我十五万让我说来搞小兵的,就是为了把小兵弄进来。正好我之前和小兵有点仇怨,于东峰和我承诺,到时候帮我办取保候审,这样我才答应投案的。”(三人的爱恨情仇:东北黑道往事:“崩大哥、打定点”,坏人们是如何炼成的 | 重案实录Ⅱ014
“你当公安局是幼儿园吗?我们在这陪你过家家吗?一会捅人一会没捅人的?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再说。”
钱旭达脸色铁青:“于东峰承诺投案这件事给我三十万,投案前付给我十五万,我存到银行里,收据还在家里,剩下的十五万等我出来后再给,可是我进来后会见律师,律师告诉我于东峰这个王八蛋根本没帮我办取保候审!”
我问:“于东峰为什么要把小兵弄进来?”
“害怕他呗。小兵这个人下手最狠,连我都怕他,他和大山不对付,于东峰又和大山一伙,我听说于东峰计划要和别人火拼,他应该是怕小兵帮助对方。只要小兵不在,在罗泽市于东峰还真没怕过其他人。”
“火拼?于东峰要和谁火拼?”我急忙问。
“好像是王笑,我听说王笑想把大山的那间KTV兑下来,但是于东峰不同意,两伙人为这件事一直在吵吵。王笑有个朋友叫丁绍敏,开游戏厅的,你认识吧?两个人一直合伙做生意,这件事丁绍敏替王笑出的头,他和于东峰接茬了。”
我神色淡然,拿出纸和笔:“你把这件事详细说说,我给你做份笔录。”
“领导,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我要说的是捅人的事情。其实我没用刀捅人,明秀身上那四刀都是小兵捅的,之前于东峰说会出面找明秀来作证,可是这个王八犊子现在不管我了……”
“这件事你等会再说,先把于东峰和王笑火拼的事说详细点。”
钱旭达不明白我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关心,但还是按照我的意思说起了火拼的事情。钱旭达对于东峰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说了出来,包括于东峰在网吧里养着一群年轻人,以及于东峰有一个储存凶器的房子,里面都是棍棒和砍刀。在打架前,于东峰都会安排人去这个房子取家伙。
我把钱旭达的口供录了出来,这样加上何路的口供,我有两份笔录可以证实于东峰参与策划与丁绍敏火拼的犯罪事实,凭着这两份笔录现在我就可以对于东峰采取抓捕措施。
如果能在于东峰的房子里找到那把捅人的军刺,那么这起命案就有眉目了。
刘凯被关押的最后一天,按照时限,刘凯将在傍晚被释放,而这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人来到于东峰的住处,长兴花园小区6栋的楼下。
我看了下时间,六点五十分,天才蒙蒙亮,冬日的阳光刚在天边露出一条缝,像把黑色的天幕撕开一道口子。整栋楼只有几户人家亮起了灯,我根据地址找到于东峰所住的那户窗户,漆黑黑的,没有一点亮光,看来他还没起床。
楼下停着一辆香槟色宝马,这是于东峰的车,车在人在,于东峰就在家里。我沉下心来,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根据石头对车辆轨迹的研判,这辆车每天上午都会通过固定的路口,说明于东峰上午总会出门,到他开设的网吧转一圈。
我们只要在门口等着他露面,然后对他进行抓捕,接着搜家,找到藏着棍棒砍刀的房子的钥匙,带着他去房子对那些棍棒砍刀进行现场指认……
我脑海里已经将接下来的工作刻画出雏形,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等着于东峰露面,然后这起命案就会拨开云雾见天明。
于东峰没露面,我的电话先响了,这次是手机号码,在我通讯录里存着姓名,还是曲延波副局长。
“刘星辰,你们现在在哪?”电话里曲局的声音很严肃。
“我在罪犯楼下蹲守,准备等他出门的时候抓捕,我有足够的证据,这人就是前几天采石场命案的嫌疑人。”
“是不是在于东峰家楼下?”
我故意没说名字,但是曲局早已知道。
“对。”
“停止行动,立即收队!”
没等我问为什么曲局便挂掉电话,这一刹那车里变得很安静,只剩下我的手机发出嘟嘟的挂断声响。
编辑 | 刘大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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