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里的北京 | 石一枫:今天,在北京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

今天的北京作家如何写作?他们如何看待所谓的“北京人、北京城、北京味”?这些东西如何体现在他们的写作当中?新一代京味作家石一枫,以北京城为坐标,书写今天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

文学里的北京

城市书写作家,作家记录城市

这些年对北京的感觉,最大的特点就是变化的“变”。我在北京生活,给我最大的影响就是,我特别适应变化的生活。你看过青蛙没有?我们这个状态从某种意义也像一只青蛙,青蛙有一个生物学上的特点,青蛙只能看动的东西,只能看变化中的东西。蚊子如果能定住,趴着不动,青蛙是逮不着蚊子的,蚊子只有在运动之中,青蛙才能抓住蚊子。长期生活在北京的人,对变化的东西特别适应,也特别敏感,觉得变化才是生活的常态。生活如果不变,比如有时候我去国外待一个月,或者几个月,国外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化,我反而心慌,对生活好像失去参照系了。我习惯变化的生活,不习惯不变的生活。

现在常说新时代新文学,新的北京书写,我觉得我们都不配说我希望是怎么样的,一个城市的变化,怎么可能是几个作家来书写之后决定这个城市的变化,不可能,像老舍一样伟大也不可能。我们一直在写的都是这个城市的变化,这个城市里面的人生活的变化,包括建筑物本身的变化,这些变化一定会反映到作家的笔下,是城市的这些变化决定这一代作家和上一代作家不一样,是二十一世纪以来的北京决定我这种年轻作家和近一百年前老舍先生那一代的写作注定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是城市书写了作家,不是作家书写了城市。

石一枫在“文学里的北京”直播现场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只能做一件事情,就是记录这座城市,我们客观地记录,而且带思考地记录,甚至要带反省地记录,把这座城市这段变化写出来,我们写任何东西都要带着记录和思考。我们的写作总是要跟着时代变化去走,如果时代是新时代,你就写出这个时代的新,写出这个时代和上个时代有什么不一样。如果说这是一个新城市,你告诉我今天的北京和一百年前的北京到底有什么区别,这是作家需要在写作里边完成的任务。

北京城里的北京人

北京太大了,即使是在北京,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气质也不一样。有时候小说一旦有了地点,我自己就有了一个意识,我知道我在写哪儿了,有确定性。比如小说里面出现麦子店,或者学院路这样的地方,我确定这个地方,它的气息对于我来说,基本可以扑面而来,因为我在这些地方生活的时间比较长,我能够感触到这些地方的不一样,你走在麦子店的街上、国贸的街上,和你走在中关村的街上,那个气息是不一样的,空气的味道不一样,人的眼神、人走路的方式都不一样。这个细枝末节的差别,假如说我们慢慢写,把它一个一个拼起来,可能可以拼成一个完整的北京。

《世间已无陈金芳》,石一枫/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世间已无陈金芳》里面陈金芳生活的区域大概就是公主坟到五棵松、万寿路那一带,她是寄居在部队大院里的。部队大院的子弟,尤其机关大院的子弟,他们的特点,一个是这帮孩子比较乖,家里都是军人,管得比较死。另外一个特点,这个地方的孩子不是特别喜欢当兵,也不是特别喜欢去做公务员这类的工作,他们反而对琴棋书画、文艺表演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基本每个孩子都会学一个乐器,父亲有可能都是军官,但是孩子都会弹钢琴。陈金芳是跟这样一群孩子混在一起,这个生活对她来说有一点可望不可及,她总是希望能够成为这样的生活的一部分,实际上她个人的悲剧也是从这里展开的。

《玫瑰开满了麦子店》,石一枫/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玫瑰开满了麦子店》里面写到一个人以前生活在回龙观,他觉得回龙观的生活不像是在北京,跑到麦子店之后觉得这才是她想象中的北京。麦子店过去属于北京的工厂区,都是那种小矮楼,这些年经过发展,它变成一个商业区,变成北京商业最发达的地方。它是一个既旧又新,既土又洋,既闲散又繁忙,还特别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在那种地方,其实多么夸张的人你都能见到,夸张本身是一个常态,每个人都可能特别想跟别人不一样,特别想脱颖而出。但是回龙观就不是这样,回龙观比较整齐划一,大家都是住在回龙观,到城里上班,干的工作也很接近,在中关村从事高科技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你发现他们那些人的爱好、气质、生活方式是一样的,每天穿着运动服,戴着小眼镜,脑袋上的头发大都比别的地方的人少一点,对吃、穿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对电子产品特别敏感,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青年,他拿出的手机或者照相机可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一款,他们都是这种人,整个气质跟麦子店很不一样。

国贸就很高大上,前几天我还去亮马河那边的一个写字楼,进去就跟电视剧里面差不多,职场剧里拍的那些场景还不如真的写字楼里面漂亮,大夏天的都得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女同志不化妆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每个人都有一个英文名字,英文名字不够还得有法文名字,我那天就和几个英国人一起聊天,觉得很有意思。

十月文学院

所以北京每个地方区别非常大。还有那种特别闲散的,特别接地气的地方,我们每次来十月文学院都觉得这里环境极其优美,很漂亮的一个小院,你到永定门社区里面转一转,最早的老北京,尤其南城老北京的生活方式和气息又不一样了,北京市假如还有一些早上要喝豆汁的人,恐怕都在这一片了。说到这儿,我觉得有一个角度很有意思,你怎么确认一个人是哪个地方的?有时候听说话认不出来,看穿衣服也认不出来,你看他吃早点能认出是哪儿的人。当然我写作的时候也会把这些写在小说里,假如写到一个在国贸工作和生活的年轻人,他早上喝了豆汁,明显这就不对劲了。写一个永定门的小青年,假如他每天早上去吃巴黎贝甜,可能也有点不对劲。有时候我们要抓这种生活细节,小说写的就是这种生活细节。而北京,我刚才说的那些地名,就是由这种层出不穷的、数不胜数的细节所组成的。

北京本地人和外来者之间的化学反应

其实我写的比较纯粹的北京人不是非常多,我写得更多的是在北京这座城市生活的人,在北京漂泊也好,奋斗也好,就是来到了北京的这些人。但是我和一般的北漂作家有点不一样的是,我愿意通过一个本地人的眼光去写作,很多作品是这样的,比如《世间已无陈金芳》是通过北京本地男孩的眼光去看一个外地来的女孩。像我的中篇小说《地球之眼》,也是写大学里面几个同学,有一个是北京的同学,他看一个河北地同学和一个东北的同学各有什么不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就是本地人和外地人在一起的这种互动关系,或者形成某种让人有点一言难尽的化学反应,我愿意写这样的东西。

《红旗下的果儿》,石一枫/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当然它到底是什么化学反应?一定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所谓和谐相处?或者经历过矛盾马上又和睦相处?不是这样的,这个都是宣传广告里拍的,都是功德教育课里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有的时候是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在现实里捕捉这种一言难尽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然后把它写出来,我可能比较擅长,也尽力捕捉这种关系。我这两年写的东西,大概也都是这样的一个路数,像《玫瑰开满了麦子店》《世间已无陈金芳》,还有我的长篇小说《心灵外史》其实都在做这件事情。

《心灵外史》,石一枫/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除了人物关系上有一点特点之外,我也愿意去捕捉今天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人的精神困局或者精神难题,每个人的精神都会有一个难题。从大的时代来看,作为人的群体可能有一个共同的难题,这个难题既是属于个人的,也是属于我们集体的,属于这个城市的,甚至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如果能抓住这一点,对于我们的写作来说,可能是在完成比较高层次的任务。我们平常可以写着玩儿或者读者看着高兴,但认真的写作中,作家还是愿意追求高层次的对自我的挑战,所以我还是愿意关心这个城市里的精神难题。

本文节选自“文学里的北京”直播内容

整理:王昊

主办单位:北京出版集团融数中心、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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