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人醉杏花天 | 《金瓶梅》里孟玉楼嫁李衙内的波折

  玉楼嫁李衙内,处处与嫁西门庆前后过程对写,以为玉楼一吐数年郁郁不平之气。按,玉楼两次再嫁,都是情动于中当初嫁给西门庆,是看上他'人物风流';如今同意嫁给李衙内,又是看上他'一表人物、风流博浪'。这种感情的结合,与书中许多为图财谋利而成为西门庆情妇的女人不同,自然使人的身份抬高一等。
又,玉楼比西门庆大两岁,比李衙内大六岁,陶妈妈的确老实,只知道担心衙内知道了不喜欢,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薛嫂出主意说:'咱拿了这婚帖儿,交个过路的先生,算看年命妨碍不妨碍。若是不对,咱瞒他几岁儿,也不算说谎。'薛嫂两次捣鬼,第一次害了玉楼,第二次却成就了玉楼,作者的态度十分复杂。下面紧接卜卦先生为玉楼算命,似乎是在说人各有命,虽然有许多人为的机心阴谋,却无不成为命运的工具。因此,薛嫂的说谎,包括她前后两次分别对西门庆和李衙内所引用的俗语:'女大两,黄金日日长;女大三,黄金积如山',都导致了十分不同的结果。
    玉楼嫁人,在西门庆死后第二年的四月十五日。至此,西门庆的五个妾都已分散干净。这五人之中,属玉楼的命运最好。玉楼的后半生再次从算命先生的预言里说出:'丈夫宠爱,享受荣华,长寿而有子。'在所有的金瓶女性里面,这实在是上上签了。玉楼的这次婚姻,是《金瓶梅》这部极其黑暗而悲哀的小说里面最快乐的一件事。
  为了写足这份快乐,作者特意以两件不甚快乐的事陪衬,既从侧面写出李衙内与玉楼的情投意合,也符合'好事多磨'的俗语。
这两件事,一是下一回中陈敬济在严州对玉楼的骚扰,一是此回之中,衙内为了玉楼而卖掉原来的通房丫头玉簪儿。这个通房丫头,也就是陶妈妈所说的'只有一个从嫁使女答应、又不出众'者,怪模怪样,相当富有喜剧效果。这么一个富于喜剧性的丫头,是为了轻松一下本书后二十回荒凉沉重的气氛,但主要是为了衬托出玉楼婚姻的幸福。这个丫头,是衙内先头娘子留下的.长相孔陋,为人怪诞,对新娶的玉楼吃醋不已,每天指桑骂槐,最后自己求去,于是被衙内卖掉。
  张竹坡别出心裁,认为作者写这么一个人物,是以玉簪象征'浮名':因为玉楼镌名于簪,则簪子于玉楼是一名字——玉簪儿的名字,确是别有深意,但以玉簪象征抽象的浮名则未必是作者本心。观玉楼在娘家时,排行二姐,并没有这么一个名字'玉楼',是到了西门庆家之后,才'号玉楼',而玉楼送给西门庆的簪子上面,的确镌着'玉楼人醉杏花天'的诗句,则玉楼之号,由此而得。
如今衙内怒打玉簪和赶走玉簪,都是一个具有讽喻性的暗示:玉楼在西门庆家所受的郁闷不平之气,全都随着'玉簪'之去而烟消云散了。使女玉簪又是衙内先妻留下来的,又时时提起李衙内、甚至玉楼从前以往的一段不快遭遇,那么玉簪的被卖,使得衙内与玉楼都能够完全摆脱了旧日生活的阴影,可以与玉楼一起无牵无挂地开始新生。
【原文选读】
一日热天,也是合当有事。晚夕衙内分付他厨下热水,拿浴盆来房中,要和玉楼洗澡。玉楼便说:'你交兰香热水罢,休要使他。'衙内不从,说道:'我偏使他,休要惯了这奴才。'玉簪儿见衙内要水,和妇人共浴兰汤,效鱼水之欢,心中正没好气,拿浴盆进房,往地下只一墩,用大锅浇上一锅滚水,只中喃喃呐呐说道:'也没见这娘淫妇,刁钻古怪,禁害老娘!无故也只是个浪精毴(bī,古同“屄”),没三日不拿水洗。像我与俺主子睡,成月也不见点水儿,也不见展污了甚么佛眼儿。偏这淫妇会,两番三次刁蹬老娘。'直骂出房门来。
玉楼听见,也不言语。衙内听了此言,心中大怒,澡也洗不成,精脊梁趿着鞋,向床头取拐子,就要走出来。妇人拦阻住,说道:'随他骂罢,你好惹气。只怕热身子出去,风试着你,倒值了多的。'衙内那里按纳得住,说道:'你休管。这奴才无礼!'向前一把手采住他头发,拖踏在地下,轮起拐子,雨点打将下来。饶玉楼在旁劝着,也打了二三十下在身。打的这丫头急了,跪在地下告说:'爹,你休打我,我想爹也看不上我在家里了,情愿卖了我罢。'衙内听了,亦发恼怒起来,又狠了几下。玉楼劝道:'他既要出去,你不消打,倒没得气了你。'衙内随令伴当即时叫将陶妈妈来,把玉簪儿领出去,便卖银子来交,不在话下。正是: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有诗为证:
    百禽啼后人皆喜,惟有鸦鸣事若何。
    见者多言闻者唾,只为人前口嘴多。
—— 第九十一回《孟玉楼爱嫁李衙内,李衙内怒打玉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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