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周刊||殷红：唯有爱长久存在（组诗）
作 者 简 介
殷红，原名肖声福，江西上犹人。先后在《诗刊》、《星星》、《解放军文艺》、《诗歌报》、《诗林》、《绿风》等刊发表大量作品。1988年获《诗歌报》首届“爱情诗-探索诗”大奖赛爱情诗特等奖，2016年第三届“诗兴开封”诗歌大赛一等奖，2017年首届“仙女湖爱情诗大赛”一等奖，并曾先后获两届“江西省谷雨文学奖”等数十个文学奖项。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诗集《流动的日子》、《面南的家》等。江西省德兴市首席教师。
唯有爱长久存在（组诗）
作者 / 殷红
不 说 清 明
这是众多平常日子中的一个
按照自然的运行法则
必须下一场雨
这是众多寻常植物中的一种
在这个时节，长势茂盛
如同桂花，在八月吐出香味
没有什么原因，我们内心悲伤
只是不由自主想起了
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我撕下了2017年的最后一张日历
我撕下2017年的最后一张日历
像从墙壁上撕下一张旧广告
从一棵树上撕下一片坏死的树皮
我相信，那些陈旧的事物
都将随着一张日历的飘落而逝去
接着而来的，是我们一再希望的日子
恨我的人和我恨的人
会在新年的钟声响起时
脱胎换骨，每一个人都将听见上帝仁慈的声音
一生就是一天，除了光明
没什么值得我们去拼命
一切都会在最后一刻被时间清零
唯有爱长久存在，祝福的语言
一定是世界最后的火种
就像此刻，纷纷涌现在天空的星辰
在大茅山观赏一块石头
这是我第一次
这么近距离地观赏一块
大茅山的石头
它是多么莹润啊
清晰的纹理犹如
一个少女成熟的肌肤
而坚硬的质地
让时光都不敢在它身上
做长久地停留
这是我第一次
这么近距离地观赏一块
大茅山的石头
多么遗憾啊
那些不朽的文字
没有刻在它的身上
也没有一个石匠
从它内部
掏出一个英雄，或是一尊佛
这是我第一次
这么近距离地观赏一块
大茅山的石头
第一次发现
没有用处的石头
活在大茅山上
犹如星星
活在天空
平 安 夜
我祈求每一个夜晚都平安
祈求每一个亲人都睡得安稳
我希望每一扇窗子后面
有一盏灯，希望灯光下
每一张脸，都像我手上这只苹果
有红润的气色，有甜美的滋味
我还要祈求上帝
保佑我健康，长寿
不是我惧怕死亡，而是
这人间，有我太多的牵挂
有一条河流等着我去疏浚
有一片土地等着我
种下粮食和玫瑰
有一个男人，我称之为父亲
需要我替他活着
支撑他的天下
还有母亲，妻子，女儿，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我是他们的白天
也是他们的夜晚
苹 果
这只苹果来到我手上
经历了整个春天和夏天
期间，它躲过了一阵风一场雨
躲过了一只虫子和
一个孩子的弹弓
这只苹果来到我手上
经历了长途的跋涉
从山西到江西
期间，有崇山峻岭，有辽阔的平原
还有无数的桥梁与河流
多么不易啊
这只苹果，经历了整整一生
把一滴露珠
一缕月色
一抹阳光的红
传递到我的手上
一只苹果来到我手上
而我，准备好了一把
雪亮锋利的水果刀
受伤的身体
它依然是那么光鲜
每一寸肌肤上都反射出太阳的光泽
尤其是在众人的注视下
它自然地收起阴雨天气
唯一的比喻
是一只成熟的苹果
唯一的石头
是一截不会腐朽的骨头
只有在漆黑的夜里
不眠的花朵
听见陨落的星星
而不停地颤抖
灵 芝
爱上一种色彩：赤褐色或暗紫色
爱上一种环形花纹，爱上一种光泽
就是爱上你
爱上一块玉石
穿越辽阔的黑夜，我看见
黎明的孩子，站在地平线上
他手里握着的柳枝上，挂满了露水
我听见青铜的回声来自他迎风而长的体内
或许是一个神话的子宫
正在孕育的星辰
月光下舞蹈的人们，转过身来
朝向传说诞生的方向，奏响爱情的合唱
但其实，谁都不知道
我的灵魂此刻幻化成一只蚂蚁
匍匐在你丰腴的身体上
正在被你慢慢地融化
说到欲望和占有
是这样一种状况：你是我的经书，我是你的文字
我们共生共死，像时光
像天空和大地，空气和灰尘
水 杉
你落下的叶子
多么像濒危物种
保护名录里
那个名字的颜色
而我更愿意看见
你笔直的枝干
直指的那片天空
它的深蓝和白云
我也愿意看见
走在满地落叶上的那个人
希望她一直都会在
我的视线里
我希望她和你一样
会走出白垩纪
走出这个冬天
而不是成为濒危物种
写 意
画下你，我就用三笔
第一笔，画下你的锁骨
这道无人越过的山梁
一边是辽阔的大海
一边是春暖花开的桃林
第二笔，我画下你的十指
那青葱一般的指尖
把有形的雨和无形的风
弹拨出遍地月光
第三笔，画下你的红唇
这无底的深渊
吞噬下了整个世界
冬 至
从现在开始
我将把你的白天裁去一截
把你的辛苦和伤痛
减掉一分
这多出来的部分
我将接续在你的梦里
哪怕是一种虚无
我也要让你少有的甜梦长久一些
立春和春分很快就会到来
我是多么地不愿意
青草漫上山坡的时候
我看见一树树桃花在落
河水涨起来
你却瘦下去
如果时间永恒
我希望停在这一刻
大 雪
大雪总是落在山上
越往山上走
雪下得越大
一棵年轻的青冈栎
经不住雪的压力而折断
一只灰麻雀除了雪粒
找不到果腹的食物
这些都不是我担心的
我的爱和怜悯
还来不及落到它们身上
我担心的是返家的最后一段路程
担心的是站在门前的母亲
不小心被屋檐下的冰凌
砸痛了眼睛
她深爱的两个男人
在越来越深的雪地里
就要成为两个雪人
江 南
不见打马的公子
不见行船的艄公
不见温酒的厨娘
不见舞剑的隐士
垂钓的渔翁离开了水边
弹琴的少女拨断了琴弦
夕落西山的时候
凉下来的茶杯
有自碎的念头
谁还在那里写下诗句
窗外的桃林
把影子沉在溪水里
等着一朵白云
一声乌啼
只有那个僧人
关上新修的寺门时
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山下越来越旧的村子
我的词语已经不够
把虚伪的词语删除
把血腥味浓郁的词语删除
把过于热烈和冰冷的词语删除
把黑暗的词语删除
最后能用的词语
所剩无几
而我面对的植物和动物
它们都有一双渴望的眼睛
而我面对的亲人
他们正走在下雪的路上
而在我的身后
还有一支漫长的时间的队伍
它们要赶在夕落之前
越过那座高峻的山峰
现在，谁也不要打搅我
我需要把身体里的铁提炼出来
去锻造新的词语
补上这个世界所缺的部分
赞 美 诗
那些赞美的词语
你运用得如此驾轻就熟
仿佛没有一件事物
不值得赞美
而我，还有我的父母
以及那些低处的事物
那么渴望一朵白云
渴望一小片阴影
有时候，赞美
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就像香水
是一种最毒的毒
为了取暖，我们砍光了整座山坡的树木
在前年的雪季，为了取暖
我们砍光了整座山坡的树木
那些裸呈于天空下的石头
都冻裂了
它们张开的嘴巴
有的至今没有合上
那时我们以为
这是最冷的冬天
那时我们不知道
还有一个更冷的冬天会降临
我们一直怀念的雪
还没有下来
我们一直诅咒的风
先于一场雨进入了我们的骨头
越来越空旷的天空
除了一团团云
看不见一片羽毛
我们堆的雪人
已化成了流水，不见踪影
给身体请个假
这是新的一年
我要给我的身体
请一个长假
风景依然独好
散漫的石头，还在山顶
陪伴着月亮和星星
那缕越来越细的流水
被老僧引进了寺院
钟声停下来的时候
它会把经文继续念下去
酒精中毒的灵魂啊
你可以独自寻找良医
我的身体就不再奉陪了
我要把它裸呈于阳光下
裸呈于春风里
辽阔无边的天空和大地
我就把我的身体
置于不太重要的位置
算是一幅水墨中的
一处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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