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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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〡何锋

首发〡蓝海豚书房

那一夜，他拼了命地跑，为了追上离开的火车，火车打这儿穿过，却从不停下，他明白火车是离开的唯一办法，即使这儿不设站 便是跳，他也要跳上去。火车会过一个山道，山道上有树，一颗长歪了的松，他就挂在上边，火车来了，呜呜呜地靠近了，火车头冒着烟，朝着他冲过来。呸！他吐了口痰，豁出去了，眼睛一闭，火车头过去了，等一会儿，移了移腚的位置，车身过去了，没下脚的地，挪了挪身子的位置，车尾过去了，呼，他先是长舒了一口气，干了！呵爷来了！啪，腚就结结实实的落在了铁轨上，啊！废物啊，跳个火车都不会。

老祖在的时候，告诉过山里的小辈，说长大了一定要去外边看看，外边可好，讲了什么是山楂糖，铁皮车，大公馆，老洋房，讲了什么是曲呀，戏呀，偶尔兴致来了还吼上两嗓子，惹得小辈们都捏了耳朵皱了眉，唯有他呀，怔怔地盯着老祖，小辈们叫他瘦猴，皮包骨的样子可不正和了山里的瘦皮猴吗？瘦猴不定在想什么呢？魔怔了不是？叫家里人领了回去，成天咕叨着要出去要出去，瘦猴他爹哪受得了，一气之下把他丢到了老猎人常走的森林道里，打夜里也不去寻他，瘦猴他娘受不住了，提上了件皮袄子，打家跟上了山。云呀刚遮着月，月呐影绰绰的，林子里有的是小生物，哪去了一只杜鹃，就从这儿蹿起一只黄鼠狼，瘦猴他娘就找着，找到了月悬上了中空，星河满斗的时候也没寻着，瘦猴他爹也等不住了，他留了个心眼，打从瘦猴进了林子，他爹便跟那山里的林人打了招呼，让看着点，寻到山林人家里去，那知林人的老婆也哭着喊林人，说是见着了老虎叼走了瘦猴，林人拿着枪向上赶了去，他爹可急坏了，抄起林子里常备的犁耙也向上赶了去。

云消月降，星河斗转，夜半过了，就到了早晨，庄子里的人都赶了过来，顺着昨夜的路啊找，找谁？找瘦猴和林人，哪知在个捕野猪的卡笼里见着了昏死的林人，瘦猴他爹拍醒林人，林人迷迷瞪瞪，怎滴？怎滴？我儿呢？呀！怪喽，夜里那老虎叼了你的儿，跑上了山，我一见用枪打了两发，可就射到了两片叶，连根毛也没打下来，我就赶上去，哪知这破笼子！也没正经见它捕到过生猪呀！怎的叫我给撞上了。瘦猴他娘听得哪受得了，失声昏瘫在了地上，瘦猴他爹听了失了神，身子半屈半就，嘴上喊着混蛋，手上抽着巴子，庄上人听了也受不了，小娘娘们滴着泪，老爷们们提着斧，耙，犁，枪的，说是上赶着也要替瘦猴报了这个仇！

一行人汹汹气势又开始找，林子说是不大吧，山洞小径可多，再怎么男人们也不敢独个儿对着大老虎啊，三四人结个队，饶着山找，庄子里有威严的老人做了演讲，说是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说着被抬下了山，小娘娘们做了几车饼子，汉子们一人分几个，装了水袋背上了行囊，便冲着天地浩然，正午之时，阳气最盛的时候起了程。

两三天过去了，庄子上人下来了大半，庄上的老人对着瘦猴爹娘道着，趁年轻，在要个吧，莫哭伤了神。

男人们洗洗刷刷，把沾头上的叶子拿下来，掸干净了身上的土灰尘，拿着果木条，熏了熏自个的衣裳。小娘娘们做了一众菜呀，村里摆开了流水宴，吃喝了一天一夜，酒喝得一干二净，事也消磨光了，不知那传走了声儿，城里电台的人得了此事，连赶着上了山，庄上人连哭带泪的为这儿瘦猴抱不平，瘦猴爹娘一个劲的苦呀，哭得酒也醒了，声也哑了。

云梢梢里露出了个日圈圈，日圈圈照的庄上人心痒痒，留着电台里的人吃了流水宴，打这起啊，便忘了瘦猴了，电台人吃醉了酒，打了电话做了证，说，庄里自然空气好，领导来了也夸好，又拍了一大段山啊，水啊，安排进了电视节目里，庄上人高兴呐，又吃了一天一夜的流水宴，到了二天里鸡鸣了，城里边来了一众游客！说是来玩，那可得招待好了，庄上的人家有菜出菜，有地出地，有油出油，有锅出锅，又办了一场，谁知游客里边有个大作家，写了篇小文，登了报，庄上来的人多了，人多了，便有人打起了主意，回了庄里人联合办起了农家乐，养鸡，养猪，养羊，开发了后山林子，从此啊，杜鹃归了林，黄鼠狼入了洞，谁还记得个山大王，瘦皮猴？

庄上人发了财，有了钱，便忍耐不住性子，连着几户搬出了庄子，等那几个回来，庄子上的人打眼又一瞧，那打扮还是庄上人吗？活脱脱几个城里人呐，西装革履，面若桃花，泛着油光，他们接着他家老祖，用的啥？可不再是牛车，用的可是铁皮车，铁皮车锃亮，还时常叫，滴滴滴，涌上来的人越多，它叫的越欢，到了后来，铁皮车上下来了人，说是司机，带着墨镜，吼着让开让开，庄上人见人发了火，便退了去，瞧见他一上车，滴滴的小喇叭又响了，人又围了上去。

庄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到了最后瘦猴爹娘抱着小猴把农家乐的钥匙交给了买主，开着车赶去了城里。

庄上没了庄里人，林里月亮打着灯升了上来，老树的叶子掉了几片，莫不说他是老树呢，边上的小树，郁郁葱葱，愣是直窜窜的对着天长着，云梢梢飘了去，天上难得变得开朗，月亮得出奇，照得人呐心里毛毛的。这可比不得太阳。

庄子上没了庄里人，田也荒了，河也污了，林子变成了垃圾场，云里看的不是个浮生偷闲，而是个乌云盖顶。

庄子上没了庄里人，农家乐的费用啊贵了许多。菜少了，饭贵了，就连出个门上个山，也得交十块钱门票。

庄子上没了庄里人，庄子里也渐渐没了人，庄子上没了人，庄子便也跟着荒废了起来。

那年，老猎人摸黑上了山，对着山坳坳喊着，那有什么大老虎，爷爷我几辈子在这儿打的猎，几辈子靠着这山养了几辈子儿孙，哪来的大虫啊！爷就一时的私心呐，叫了大山猫唤了大老虎，告诉了那没眼见的林人，哪知会如此啊！山猫唉！你要听见了，就把瘦猴还来吧！

云梢梢打着卷儿，月娘娘滴下了泪，星疙瘩铺开了天盘子，老人家唱起了小山歌，想着外面有甚么？豺狼虎豹落不下，哪是那山上老虎爱吃人！明着人爱作弄人唉！

瘦猴回来了吗？他爹娘喂了小猴吃城里的洋奶粉，长得结实又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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