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舟过吴江——时间与空间

一剪梅·舟过吴江

时间与空间

蒋胜欲捷词云:“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其最著名者,莫如“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八字,鉴赏家谓:前“流光容易把人抛”乃运虚击实,八字反以实见虚,暗道具体时序由春而夏,虚实之间,变幻莫测;而红绿相间,色彩明丽之妙,已不待多言。
此正西哲海德格尔所云与其言事物于时间中,毋宁言时间于事物中。盖时间之流逝,固事物变化之总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即于江水东逝而知时间者也。
此说又可分三分而申之。[1]
一曰“世界时间”,即钟表行进所表之时间,以不列颠国格林威治一地为准,吾国首都东推而至第八区者,亦牛顿所云“绝对真实数学时间”。此时间非关事物,自给自足。后世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已推翻此说,哲学家则谓之最表层之时间,盖此时间纯乎人为之计算与规定,口耳相传耳。
二曰“内在时间”,即人类心智与经验之序列,为第一层次之基础。夫人人有此内在时间,方可统一各人之经验而定世界时间。此所以明时间非自孑然,实乃基于人类于事物之经验感知而生。
三曰“内在时间意识”,即人类对于“内在时间”之觉察。此种觉察构造人类意识中一切行为之时间特性,俾心灵之经验与思辨以“时间”之方式延伸而序列。若无此觉察,则天地万事顿成儿时连环画书本,页页独立,不相统属,非有此种觉察,则事物乃成连贯,互为因果。
盖以内在时间意识之效,世界时间不复绝对。《淮南子·说山训》云:“拘囹圄者,以日为修;当死市者,以日为短。”唐李益《同催邠等鹳雀楼》:“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知长。”等等皆为明证。
第三层次之时间为最难阐明,海氏《存在与时间》一书之后半段,深为大方所诟病,即未能圆融时间之道。
不意,西哲巨擘未尽者,于文学演绎尽净矣。夫“流光”者,时间之第一层含义也。年月日时,可量测之。然而爱氏早证时间并非绝对客观,此句当做拟人解亦无疑。“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者,时间之第二层含义也。自然万物之变化序列,化为人类之直接经验,构造人类意识中之时间概念。“把人抛”者,时间之第三层含义也。岁月流淌,黟黟星星,实乃人类心中先存一对内在经验连续性之察觉,所以构建出一以时间流逝为特性之外在连贯运动世界,复于此世界中,取感心劳形之悲催,与樱桃芭蕉之红绿相融合,而生日月无常之慨叹,并假托流光,遂成名句焉。
又,时间非特于事物中存,亦在于空间中。爱氏究物理,已证明时空一体,佥质量之涟漪尔。
此殊非易与。然若能长吟李长吉贺《秦王饮酒》篇之“羲和敲日玻璃声, 劫灰飞尽古今平。”句,则“劫灰飞尽”为空间变化,“古今平”为时间变化,时间亦如空间可以平覆也,时空遂一;或吟杜子美甫《秋兴》其二之“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句,则以尚书省至于白帝城之空间转移,射时间之自昔及今。
识此之故,乃发一假想:若一诗句可推时间之理窟,则庶几可为警句乎?或以品物之变态,常生动静之心幻欤?抑空间迁跃必伴生虚实之翻转,而易造境界之雄浑欤?此二者譬喻时间往来,辄复添世事无常之艰难欤?姑为一说,俟方家指教。

[1] 时间三分之观念,乃现象学之核心理论,可参见西哲罗伯特·索科拉夫斯基所著《现象学导论》之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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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弱水

时间和空间在文学的交叠关系,钱钟书在《管锥篇》里也有过阐释,如“鞭长莫及”。

周游列国

此篇赏文已跨越了诗歌鉴赏和文学评论的领域,而进入了科学探索和哲学研究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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