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艺失传,秘方惠人 | 谢天开
而我父亲在没棍子的情况下,双手各抓禾桶两边的耳环,一发力就上了肩,扛着桶底上的溜木,像是扛着塑料桶似的悠哉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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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在江西莲花境内,尤其是在上西乡28都(现在的高洲乡),提起礼德师(本名谢礼德),那可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他是赫赫有名的“打师”,用通俗的话说,即是武功高强的人。高强到什么程度呢?“他能打你半死,又能救你一命”。就凭着这门功夫,被世人称道,被乡邻尊崇。因为从武,他常年奔波在外,以带徒为生。他的徒弟遍及县内的高洲,六市,路口,闪石等地。
礼德师是我的祖父,东山谢氏堂上第二十世弟子(1880—1948)。他在世时,一有时间便会游走于徒弟之间。每年还会定期集训,让徒弟们切磋武艺。徒弟待他如老爷,足见他的威望。在经武传艺中,曾留下不少佳话。一次在习武时,有个刁钻徒弟,自诩功夫到家,想试探师傅武功,给了祖父一个下马威:他趁祖父不备,从后背双手抱住祖父的腰,意欲放倒祖父,哪知祖父一个躬身,又一个反手将徒弟从后背翻身而过,抛出二丈远:从堂厅上席掉落到下席,口吐白沫。众徒弟目瞪口呆。祖父见状,又上前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给他揉肩擦背,按摩推拿。不到5分钟,竟起死回生。再辅以药物治疗,康复如常。事后祖父向徒弟坦言:“本是不会下此狠手,在徒弟面前,怎能坐以待毙呢?师傅教你,应是潜心修炼才是,莫有非分之想。不然我还配师傅的名号?”徒弟们都说:“师傅高明,师傅高明。”此后,徒弟们再不敢轻举妄动,祖父也便记上心来:十步留一步,别让徒弟打师傅。
这事搁现在,估计是没人相信的。但那时却是的的确确的事实。父亲说起这事时,总是眉飞色舞,感慨良多。
过去的农业社里,收稻子都是用木板做的圆桶。一个地方收割完了,要移动禾桶,一般人是用一根棍子顶着桶内两边扛着,或身子蹬下来用背背着。而我父亲在没棍子的情况下,双手各抓禾桶两边的耳环,一发力就上了肩,扛着桶底上的溜木,像是扛着塑料桶似的悠哉悠哉。那时可谓是特殊的招数。
父亲有两兄弟,数父亲性情温和,何时何地都不会轻易生气,所以祖父执意将武功传授给父亲。从前身边的人都说父亲的身手也不凡。我没见过偏偏不信。因为解放后和平安宁的日子,全民一心投入农业生产,那些练棍、拳击之类的武艺活儿便不再作兴了,故看不到父亲的飒爽英姿。但见他扛禾桶的功夫,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七十年代末,我高中毕业后去了部队。那些年,听说父亲又在家里教人习武、打拳,练棍。父亲的武功几何,拳术咋样,我依然是好奇。我很纳闷:我那朝夕相处的父亲,咋不在孩儿面前显露身手。长大后,我知道他从祖父那儿还学会了跌打损伤的中草药。不知祖父是否文化人,父亲是一字不识的文盲。但伯父还上过几个月私塾,能略识一些字,加上耳濡目染的原因,常用的中草药伯父也知道。而祖父偏带父亲这个文盲为徒,大概是父亲不会轻易出手吧。祖父教父亲学会武艺,精通药方,可谓用心良苦啊。其间倾注了多少心血,流下过多少汗水,只有他们父子俩心知。在父亲的心里,跌打损伤的中草药有何其之多啊!药物的鉴别,药物的功能他是如数家珍。甚至方圆的哪个山上,哪个位置有什么草药都熟烂于胸。
我四五岁的时候,时值梅雨季节,数户人家合住的大老屋,为古代的沙石地,下雨前,从地下渗出来的水使得满地湿滑,小时候贪玩,在潮湿的地上喜戏,我不慎跌倒。这一跌,可不轻啊!犹记得我的一个弱智的堂嫂见状后,迟迟不敢靠近我,只是手舞足蹈,呜哩哇啦的大声喊叫,才来人将我扶起。是哪条腿粉碎性骨折我都忘了。只记得,我躺在一把长椅子上,要人端屎端尿,接受着别人的翻身,洗脸,擦背。说是被摔伤的大腿用手摸上去都会听到碎骨“嗦嗦”的声响,躺在椅子上几个月,动弹不得。当时有人对我父亲说:“你那小孩废了。”
是父亲用他跟祖父学到的那个跌打损伤的秘方为我治疗。他每天上山挖来草药,切碎,用米酒炒制,给我揉擦,然后又捣烂,贴敷。几个月下来,我都闻够了那种黄酒炒草药的味道。我的腿能痊愈,就是得益于这个药方。父亲说这个药方的神奇功效:是治愈断根,永不复发。真的,长大后,我的腿居然没有落下丁点儿病根,就跟没发生过一样。我现在六十多岁的人了,不管身体如何变化,双腿从未有过任何不适。我深感这药方的神奇,也深知中华中草药的博大精深。
因了这门功夫,我们家经常有人来寻医问药,每次见到家里来的陌生人,就会想到是来找父亲治伤的。父亲会视情对其先做推拿按摩的施救,再决定如何用药。他每天要在忙碌之余抽空去继续他的那份为人疗伤的专长。白天生产队里干农活,一早上山采药,晚上切好。平时外出遇见了草药都会采集回家,以备不时之需。对前来求药的人也从不懈怠。伤者欣然而至,也会满意而归。
那时候不知是因贫没钱上医院或是舍不得花钱,四里八乡,只要有跌打损伤的人,无一不是来找父亲诊治。奇怪的是,经他治疗过的人,真的是没有一个不好的,也没有一个会复发的。那时是不收费的,只是逢年过节,医好的人会送来一些猪肉,鸡蛋什么的,作为酬谢。虽然对家用没有多大的补贴,也使我家在那个经济困难的年代,比别人家又多了一条改善伙食的途径。
2006年父亲去世,享年八十有七。从此,谢家的拳术,棍法以及在民国时期曾威震一方的谢氏武功也远去了。只有这个跌打损伤的秘方因常用不断被堂兄新开继承了下来,如今堂兄年迈又传给了儿子国华。现在堂侄继承并发展了谢氏秘方。他将采来的草药加工做成了药丸子,可口服可邮寄,方便患者随求随有。在他手里,这个药方也治愈了方圆无数的患者;有的县外患者也会慕名而来;有些在正规医院辞医回来的到他那里居然能奇迹般的康复。是非一般的疗效,使他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良医。
2018年冬天,我的右漆关节半月板被撕裂,堂侄给我用草药热敷,我闻着久违了半个多世纪的米酒炒草药的味道,让我对中华草药、对谢氏秘方的奇效再生敬佩,也再生诘问:祖父的武功究竟从何而来?这跌打损伤的秘方又从何而来?憾未考究。想到这武艺失传,我仰天长叹;但看谢氏秘方依然有无数人得到它的恩赐,分享它的传奇,我又平添了一丝慰籍。
谢天开,江西莲花人。出入农村,迈步军营,挤身商场,走进工厂。用文字记录生活的点滴,用真心感受人世的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