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肉
备年货,割肉灌香肠,晾上阳台,儿子放学一进门就欢呼:“好香啊,妈妈可不可以来一串?”这馋相,让我想起馋嘴的童年,想起那无以替代的过年肉。
过年肉曾经是新年重头戏,带来的满足、幸福感,把年味推向高潮。在我童年,肉是老百姓的奢侈品。谁家有大事儿,娶媳妇,生孩子,请客,老百姓们通常说,吃肉去。煮肉,是童年最幸福的盛事、乐事。过年肉,是记忆深处年的感觉。每年一次特别隆重的走上餐桌,肉香盖过所有年菜,是美食之王、霸气十足。一年一顿过年肉,肉的话题一年也说不完。
博兴老传统,腊月廿九晚上,每家每户都要吃煮肉过新年。年三十,家家户户要带着煮肉时盛出来的头一碗,也是最体面的方肉来上坟、祭祖,把最好的奉献给列宗列祖。
腊月廿六这天是博兴大集,父亲这一天的主要任务就是买猪肉,我们这儿叫割肉(读嘎肉),割肉的部位,也在与时俱进,缺油的年代,谁割到肉膘厚的里肉(现在排骨所在的部位),大家都纷纷羡慕。而现在,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的健康意识也在加强,瘦肉更受到大家得青睐。谁扛个猪后座回家,就会得意洋洋。小时候日子紧巴,一年吃不到几回肉,割肉是这一年来的重头戏。父亲在割肉这件事上绝不小气,不管是崇尚肥肉膘的年代,还是崇尚猪后座的年代,父亲都是不图便宜,当机立断,割最称心的。
每年腊月廿九,一年不下厨的父亲,亲自动手把菜刀仔细磨得锃亮,切肉、剔骨毫不费力,肉切大块,用清水浸泡着,换好几遍清水把血水泡出。还要把八角、小茴香、桂皮用个小布包包好,姜拍扁,葱切段一起投入厨房那口大铁锅,加水没过肉,放粗盐。娘烧火,姐姐积极参与,把风箱拉的“呼哒呼哒”响,先急火煮沸撇沫,后小火焖烂。我兴奋地连蹦带跳地在胡同里跑一圈,每家每户都飘来浓浓的肉香,门口的孩子们笑逐颜开,这一天的游戏玩得心不在焉,玩一会儿就迫不及待的溜回家问:“娘,肉熟了吗?”玩一会儿又溜回家问:“爹,肉能吃了吗?”平常严肃的老爹,这天特别的慈祥,“去玩吧,煮好肉叫你。”
终于,看到娘轻松的把筷子插进透亮的肉皮里,肉总算煮好了。爹把肉捞出来,只见肉皮煮得略黄晶莹剔透的,里面一层雪白的肥肉,外面一层粉嘟噜的瘦肉,层次分明,散发着诱人的香,流着口水。我悄悄用小手捏一块,放到嘴里,弹弹的肉皮,滑滑嫩嫩的肥肉,有嚼劲的瘦肉,瞬间期盼了一年的香味在唇齿间溢开,狠狠地吸着鼻子,闻不够的肉味,感觉自己吃的不是肉,是幸福。
爹怜爱地看着我,“燕子,再等等,我拌好了再吃,这样太油腻。”我哪里还舍得挪开脚步,哥哥姐姐吃一块,听话地走开,我馋,赖着不走,死缠烂打,我这馋猫孩子渴望地哀求,把爹打败,点着我的鼻头说:“你这个小馋猫。”
在哥哥姐姐羡慕嫉妒的眼神中,爹用他切肉的香喷喷的手,再撕一块肉给我,三口两口,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吃完了再眼巴巴的盯着肉,撒娇,讨要,几次三番,我竟然吃了个半饱。
吃完后,我吧唧着嘴,满足地看着父亲。父亲把大葱切丝,然后把肉和葱丝放到盆中,加酱油、醋,直接用手拌匀,哥哥姐姐麻利地帮忙拿碗筷,大的白碗,每人一大碗,真是大口地吃肉,每年的这一天晚上,父亲都是笑呵呵的,一边抿几口酒,一边给我们讲爷爷工友的故事,那是一个吝啬鬼吹牛的故事。
爷爷曾经在老工业部做木工,过了年,他的一个同事和爷爷聊天。“今年不过了(奢侈了的意思),过年割了2斤肉,剔出骨头来,剁成轧,煮出老汤来,尽着儿媳妇们喝(博兴方言读哈)!”二斤肉,剔除骨头,还能剩多少呢?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我们全家都哈哈大笑,故事年年听,笑声年年有,吃着过年肉,赞美父亲的厨艺,一家人吃着,笑着,聊着,过年肉一煮,年味就来了,开心,满足,是最隆重的新年庆典。
肥肉油腻,几片下肚,我就咽不下去了,饭前吃的那几块,盐味小,感觉一阵阵恶心,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老爹满脸的自责,刚才不该让燕子吃。这时候,我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哥哥、姐姐大口吃肉。每年,这样的场景都会重演,我抵挡不住美味地诱惑,父亲抵不住我可怜巴巴的眼神。
年三十早晨,娘用煮肉的汤加豆腐丁、粉条煮沸,然后用面勾芡,加入洗干净的冻菠菜做成“油粉儿”。小时候我口舌不溜,吵着喝“牛粉儿”,哥哥姐姐讥笑我数年,我也一直弄不明白,这香喷喷的东西和臭哄哄的牛粪,怎么叫同一个名字。豆腐因为有肉汤,格外嫩滑,菠菜因为肉汤分外柔滑,粉条晶莹剔透,撅起小嘴嘶溜溜的一嘬,既有肉香,又有乐趣,是我们的最爱。但是舀起来困难,往往是吃到最后,粉条还在碗里。娘技术好,勺子在锅里晃、晃、晃,然后猛地往下一扎,我们姐妹三人争着端着碗,等着盛,哥哥是娘的心头肉,娘的偏爱在那一勺粉条里。
村里,煮肉是过年的大事儿,煮肉的新闻旧事每年都有。
有一个新媳妇,在娘家哥哥多,她是唯一的女儿,特别娇宠,没下过厨房。腊月结了婚,就赶上煮肉,她别的不会干,只会添柴火拉风箱,足足烧完了两捆棒子(玉米)秫秸杆。老公回家一看,肉都煮化了,成了一锅肉汤,勃然大怒,两口子吵嘴。婆婆盼了一年的肉吃不了,在一旁喋喋不休,火上浇油,老公一顿大骂,拿起蒜锤子把锅砸了。
有个媳妇怀孕七个月,特别爱吃肉,腊月廿九晚上,吃了满满两碗煮肉,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孩子早产了,姑姑们戏虐,吃肉撑出来的孩子。
那时候穷,一年吃不了几回肉。吃完过年肉,喝完油粉,孩子们就开始期盼下一次煮肉。过年肉吃的多的人,都被称为有福的人,每次因为油腻,难以下咽时,父亲总会点着我的额头嗔我“你这个小穷苗苗”。几十年后,没想到“穷苗苗”也是有福之人,这年头,肉想吃就吃,没了长久积聚的期盼,再也吃不出过年肉隆重盛大的氛围。记忆中无与匹敌的肉香味,吃肉时欣喜、激动的欢乐,都荡然无存。年,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扳着指头计算、等待。
年轻人健康意识强,嫌油腻,过年不再煮肉了。各种色、香、味俱佳的硬菜摆上餐桌,既是视觉盛宴,又是健康美食。娘的家像个老年俱乐部,许多老人在一起抱怨“吃什么也替代不了那顿肉,没吃过年肉,感觉不像过年。”套用网民的话说,她们吃的不是肉,是难以割舍的传统,难以割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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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双燕,博兴县人,香驰控股职工,滨州金牌司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