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娘亲的手
自去年2月份父亲做了胃部大部切除手术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以往偶尔光顾的医院成了我隔三差五就要联系打交道的地方,心态也从看病号时的相对轻松变成了守病号时的身心疲倦和提心吊胆。
今年的4月1日,西方的愚人节。刚刚过完81岁寿辰没有一周的时间,父亲便感到身体不适。医院CT检查显示,癌细胞扩散至淋巴,父亲的身体出现了黄疸。当时,我是多么多么地希望发生在愚人节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呀!但事实告诉我,上天的确是对我开了一个真实的天大玩笑。
引流去黄,插入尿管……半月的住院治疗后,父亲身上带着尿管和胆汁引流管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的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是天天夜晚陪护,只回家睡过两晚。这个过程,除了感受到身心俱疲和严重的睡眠不足外,想方设法减轻父亲的病痛是最重要的事情。几个从医的同学朋友和老大哥给了我最最难得的帮助,父亲也感受到了家庭病房般的服务和关爱。
当然,我还有两个方面的担心:一是我的身体承受力,二便是娘的身体。
去年父亲手术出院后,娘独自一人在父亲身边陪护了整整一百个日夜。照料病人的喝水、进食、服药、排便等,夜间的睡眠和操劳是可想而知的。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老娘受累了。
其实,单单每天黑白地生活在这个环境下,就已经够焦心熬神的了,而她还要争抢着做饭。眼见着娘的身板一天天驼了下去,我的内心是无比的心疼和无奈。而更让我睡不着觉的是两三周前,娘经常干咳,有时干咳得难以进食。每当此时,她咳得满脸通红地离开饭桌,我也再无心思吃饭了。
从一开始多次温和地哄着劝说,到表情严肃地吓唬,娘始终是倔强而坚定地不同意去医院检查。每每听到娘大声干咳,联想到她曾有过多年的吸烟史,我更加担心起来。咨询过医生朋友,他们的解答更是让我提心吊胆。
多次劝说未果,焦灼中的我想不出任何办法。我便退而求其次,去药店买了治疗干咳的药物,叮嘱娘服用两周看看情况。可两周过后,干咳并未明显减轻。
所谓祸福所依,所谓柳暗花明。那天下班回到家中,先是父亲告诉我,接着娘又亲口对我说几天来自己左侧耳朵突然听不清楚声音了。令我头疼的是谁的话她也听不进去,同样让我庆幸的是娘的听力出现了点儿问题。
发现了突破口和转机,去医院检查就有了可能。晚饭后,我赶紧咨询医生,医生说并无大碍,明天一早可去耳鼻喉科做检查。娘听后,勉强同意。仅仅是表情上,但没有任何言语表达。
尽管如此,我还是内心坚定地想:明早先去做胸部CT!于是到楼下给朋友打电话,朋友说明早没问题,今晚也行。听后我很意外,得知医院夜间居然还能做CT检查。突然觉得“今晚”这个方案十分可行,而避重就轻就是对付老娘的策略!
我赶紧上楼,故作平静地对娘说:“朋友说今晚可以检查耳朵,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把你耳朵里的大硬耳屎给掏出来!”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娘立马半信半疑地反问道:“现在能去看耳朵?走吗?”她的反应是那么的干脆痛快,带着些意外和喜悦,混沌的目光顿时透出了些许光芒。
吃惊的同时,我顿时明白了娘坚决拒绝胸部检查的原因了:她是怕占用时间,更怕耽误事。
容不得我感动感慨,因为当晚检查耳朵的事情还没联系好呢。我又迅速下楼打电话,跟朋友联系好,小跑着上了楼。跟娘半声半气地交流了几句,然后我们光脚蹬鞋,蹑手蹑脚地背包就走,感觉是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出门时翻腕看表:晚八点四十。此时,姐姐已陪父亲躺下多时了。
去医院的路上,见娘的情绪挺好,似乎还有点窃窃的开心。我们好像在执行一次人不知鬼不觉的神秘行动,又如同小时候的雨天里与伙伴正准备去瓜园偷瓜,更像是幼时拉着娘的手回姥姥家或是去赶集的场景。我内心的压力似乎小了很多……但是,在路上,担心万一检查有什么情况怕自己一人扛不住,还打电话找了个“帮手”。
几分钟的时间,我们便来到了医院门口。不见了白日里拥堵不堪、排号停车的场景,偌大的住院二部停车场空余着不少车位。心想,这要放到平时是多大的资源浪费呀。不到九点钟,我的车就已泊到停车位了。
医院空荡荡的大厅走廊里,娘小步紧赶地跟在我身后。夜晚的大厅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三两两的病患陪护者,或凑在一起生硬而随意地找些话题,拉着家常解解闷儿,或孤单地伫立玻璃窗前,盯着窗外夜色中模糊的事物发呆。人们劳累了一天,似乎白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很快我们来到了CT检查室,九点十分左右,检查就开始了。一进检查室,娘就发觉上了我的当,不住地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臭家伙,真鬼道,真鬼道!”我只有诙谐地笑笑,也只有自己清楚内心的忐忑不安和七上八下。
娘刚平躺下,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善意的谎言,善意的谎言……”
检查完毕,站在大夫身后的我,坐在不远处的娘,几分钟的焦灼等待,等来的是阅片大夫的阳光笑容。一段时间的巨大心理压力,顿时释放出来。我真的想哭,想大吼几声,又想猛搓墙几拳。娘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笑容,还有欣慰、满足、幸福,更还有轻松,她何尝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呢?
感谢了大夫,我们轻松地走出了检查室。医院空荡荡的走廊大厅里,似乎只有我们母子俩,兴高采烈地说笑着,直奔住院三部的耳鼻喉科病房。
在耳鼻喉科病区检查室的聚光灯下,得知娘干咳的原因竟与她耳内问题有很大关系。清理了耳内后,娘的听觉立刻敏感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对我说着感谢医生和两位“铁杆儿”的话。九点四十左右,找的“帮手”还未到,我们就走出了病房。
回去的路上,不经意间发现娘不时地举起双手捂着双耳,好像害怕鞭炮声的娇羞小女孩一般。我调皮地拉下娘的一只胳膊,一手抚着她的肩膀,一手紧紧拉起她的手,如同儿时那般,自然地、郑重地、厚重地,一股暖流好温暖、好温暖,我真得害怕和娘走散!
作者:刘振科,现供职于滨化集团,一位会唱歌的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