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出版“集结号”:25位女作家剑指出版界的性别歧视

特约撰稿丨冯塬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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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女性小说奖”主办方百利甜酒公司宣布,为庆祝奖项成立25周年,重新出版了25本女性小说家的经典作品,署以女性作家的原本姓名。本系列名为“恢复本名”(Reclaim Her Name),电子书版已于近日在百利甜官网上免费发布,印刷版也将捐赠给全英各大图书馆。

一年一度的“女性小说奖”,是英国最具声望的文学奖项之一。该奖项每年授予一名女性作家,从上一年以英文完成、在英国出版的完整长篇小说的女性作家中评选。2020年,为庆祝成立25周年,“女性小说奖”已在线上线下展开多次活动,譬如在推特上对过去24年已获奖小说的读者喜爱程度进行投票。

“恢复本名”系列的出版,尤受瞩目。百利甜委托调差小组查阅了三千余名匿名写作的女性作家,最终评选出了25 本最具影响力的虚构性著作,其中大部分作者都是坚定的女性选举权争取者和女性主义者。

“恢复本名”丛书

百利甜官网称,本系列意在支持和推广那些“在各个时代面临诸如性别歧视等多重困难的女性作家”。在“女性小说奖”的公告中,对“恢复本名”系列出版的说明更加详细:“纵观历史,为了出版著作或得到客观对待,很多女性作家都曾使用男性化笔名。我们非常激动地推出#恢复本名系列,即25本曾以男性化笔名出版的书籍,将以将女性作者本名刻印在封面上的方式,认可她们的成就,并给予她们应得的肯定。”

这项与百利甜合作的出版项目,既符合“女性小说奖”的一贯追求,在各民权运动愈发热烈的今天,更是获得了各方的支持。文学界的性别歧视由来已久,自19世纪以来,男性化的笔名成为了女性作者常用的出版策略,其中包括《小妇人》的作者路易莎·梅·奥尔科特(Louisa May Alcott)和勃朗蒂姐妹(The Brontë Sisters)。直至今日,署名性别依旧是出版市场举足轻重的考量因素。出版第一部哈利波特时,J.K.罗琳的出版商建议她采用本名的缩写,最终目的即为掩盖作者性别。

在关于“恢复本名”系列的相关采访中,“女性小说奖”创始人凯特·莫斯(Kate Mosse)提到,百利甜方的调差研究者凯瑟琳·尼科尔斯(Catherine Nichols)曾分别以男性化和女性化笔名将同一本小说投给各大出版社,同一部稿件在使用男性化笔名时所获得的正面回复远远更多。对此,莫斯说到:“现在很多人依然以为男性的文字普世皆准,女性的文字只面向女性。”“恢复本名”是女权主义在文学界的一次实践和号召,振奋人心,也因此在发布伊始获得了一致的正面评价。

在“恢复本名”系列中,《米德尔马契》(Middlemarch)的作者曾以笔名乔治·艾略特面世,此次以作者本名玛丽·安·伊万斯(Mary Ann Evans)署名。《米德尔马契》被视为“最伟大的英文小说”之一,但伊万斯坚持以男性化笔名出版,并极力隐藏自己的性别,引得当时社会各界猜度不断,连狄更斯也致信神秘作者以表欣赏。伊万斯的身份很快就被发掘,她不同寻常的个人生活曾备受争议,比如公开与已婚男性的亲密关系,包括哲学家、戏剧评论家乔治·亨利·刘易斯和哲学家斯宾塞。但在当下,文学界的道德抨击已被淡忘,伊万斯仅以文学成就而非其私生活为人熟知。

《米德尔马契》更是一部筋络密接、涵盖广阔的献给日常生活的史诗,仅围绕两名主人公的一生展开,却道尽人间悲欢,被弗吉尼亚赞为“为数不多的几部只为成人写就的文学作品之一”。从文学质量、小说题材到出版后迅速平息的道德舌战,伊万斯的作品和经历都为女性写作者提供了不少信心。

《米德尔马契》

在“恢复本名”系列中,同样为人所知的经典著作还包括乔治·桑(George Sand)、首个销量过百万的美籍非裔女作家安·佩特里(Ann Petry)。与此同时,为展现开放包容的态度,“恢复本名”涵盖多种文学类型,还有来自伊朗、日本等多国的古今女性作家,在其甄选标准上体现了对全球民主运动的敏感觉察。

然而,“恢复姓名”无可指摘的调查评选方针,并没有得到同样无可指摘的实施。很快,出版过程中的各种错误和不严谨就受到了各方批评。在《草率:百利甜因其为“女性文学奖”推出的“恢复姓名”系列图书而受到抨击》('Sloppy': Baileys under fire over Reclaim Her Name books for Women’s prize)一文中,《卫报》书评版编辑思安·卡因(Sian Cain)总结了本系列在短短几日内所受到的批评。

首先,在弗朗西丝·罗林·惠珀(Frances Rollin Whipper)以笔名弗朗克·A.罗林(Frank A. Rollin)于1886年出版的《马丁·R.德拉尼的公共生活》(The Life and Public Services of Martin R. Delany)中,新版封面人物本该是非洲裔美国废奴主义者马丁·罗宾逊·德拉尼(Martin Robinson Delany),却错成了美国废奴运动领导者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百利甜公关人员澄清说,相关错误将被立刻更正,并将此归咎于销售公司VMLY&R处的“人力失误”。百利甜官网也刊登了公开道歉声明。

《马丁·R.德拉尼的公共生活》

在失察之外,《马丁·R.德拉尼的公共生活》被囊括入系列的决定,本身就值得商榷。这是首部黑人女作家出版的人物传记,其历史和政治重要性固然不可否认,但明显不符合“恢复本名”系列所宣称的集中于长篇小说的文学定位。

相似的问题,还出现在对中英双语女作家埃迪思·牟德·伊顿(Edith MAude Eaton)的处理上。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英语文学系教授玛丽·查普曼(Mary Chapman)就此提出了两点质疑:首先,伊顿只以男性化笔名马龙·T.荣(Mahlon T. Wing)偶然地发表过仅仅一篇短篇故事,其余时候交替使用本名和笔名Sui Sin Far(水仙花),并不符合“恢复本名”系列对性别歧视的针对性。其次,伊顿撰写了大量以种族歧视及其中国血统的文字,只署以伊顿的英文本名而不提及她主动选择且长期使用的中文笔名,缺乏对文化背景和文学追求的认可。部分读者也在社交媒体上提出了相似的批评。

在个体案例之外,“恢复本名”的宗旨本身也开始受到挑战。不少读者表示,女性作家使用笔名的原因复杂多样,并不仅为躲避性别歧视。

加州伯克利大学的英语文学教授格雷斯·拉维利(Grace Lavery)也在推特上写到:“我对此表示怀疑。十九世纪的作家并不是被迫使用笔名的;文学创作向来是一种充满想象力的自我塑造。无论本意多好,这个项目有损艾略特、弗农·李等人的经典作品的文学性。”她所提及的后者,在私人信件和谈话中也以男性化笔名弗农·李自称,被研究者视为其性别和性取向的表达。

“恢复本名”丛书

查普曼教授所想无异:“我们应该尊重作者为自己选择的名字。也许在少数案例中,父权性质的出版行业逼得她们除了藏在假名后别无他选。但对于乔治·桑和弗农·李,她们主动选择了自己的名字。出于尊重,我们也该认可这选择。”她在《卫报》采访的最后追加道:“‘恢复本名’有太多潜在可能性了,但我没想到‘女性小说奖’会找一个商业公司来负责这样的一个项目。他们浪费了良机。”

现在为“恢复本名”下定论也许为时尚早,百利甜也正在迅速纠错。为了实现此系列追求多样性和文化、种族平等的初衷,研究小组确实在细节处有失严谨。但“恢复本名”的设想,确实为女性的文学发声提供了积极的展望,我们也有理由期待更多相似的文学项目,以更高的严谨度和出版质量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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