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惠永胜《夏雨生花》
文/惠永胜
【作者简介】惠永胜,中国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协会会员,获得2017西部散文排行榜提名奖,第三届龙魂杯文学大赛三等奖,行参菩提散文奖,有作品发表在《世界日报》《意林》《劳动时报》《南阳工人》等。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最近几天,闷热,据天气预报说有中雨。我因此心生急切,盼望雷声轰鸣,雨砸尘土的壮观景象。
从早晨到傍晚,太阳都厚着脸皮不肯离开。惹得鳏夫老谢倚着电线杆大骂:“怪大,有用冇!”
光着膀子的三爹忍不住嘿嘿笑:“老谢,想啥呢?”
“搓你的灰吧!”老谢侧目嗔怒道。
三爹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右手不停地在胸脯上游走,一搓一揉,一个个线条饱满的灰捻子立马诞生,接着向下一扒拉,灰捻子就跌落在地。老谢望见我和妻子向他们走去,闭上了意欲张开的唇,下意识地挪了挪脚,神情有些拘谨。我立马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按照惯例,接下来会是一阵带着猫腥的调侃。为了避免尴尬,我和妻子转身走进了胡同儿,拐弯上了埠口。
我所住的村子在黄河滩区,紧邻黄河大堤北侧。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河总是发大水,我亲眼目睹的就有五六次。每次发大水前,蛇就会横穿路面,鸡也会飞上高枝。娘担心鸡子被偷,总是用玉米把鸡子诱进屋,然后命令我急忙关上屋门。随后就是一阵呼呼啦啦的震翅声,一声声扯肠牵肚的尖叫声,还有母亲的训斥声。我在屋外笑,笑那些惊慌失措飞上木窗,顶着窗纱急于逃命的呆母鸡。
涨水的时候,村子里到处都是。见惯了,不害怕,偶尔还会坐在平房顶上学钓鱼。鱼竿不是竹的,而是房子周围伸过来的杨树枝。树枝儿脆,稍微用力就会断,捋掉树叶,枝条笔直,色泽翠绿,散发着植物原有的清香。鱼线是妈妈的缝衣线,鱼钩是妈妈的缝衣针,点燃蜡烛熏烤,塑型,只可惜钩子上无法做出倒刺。用馒头花儿做鱼饵,立于房檐,放线甩竿,怡然自得。父亲则吸着香烟,一根接一根,烟雾缭绕处,是一张憔悴的脸。他时刻观察着水位,时不时喃喃自语:“到大腿根了,快齐腰深了,快到……”
他说他的,我玩我的。不过,随着河水上涨,柴狗们孤注一掷,露着鼻孔和尾巴,艰难的逃命去了。猪会游泳,因身体肥胖,只露着头部,最终也能捡回一条命。可怜那些生性胆小的鼠类,慌不择路,有躲在树枝上的,有抱在电线杆上的,有些躲到了房顶上。我厌恶黄鼠狼,只因它长相丑陋,浑身骚臭。我拿着鱼竿疯狂地追打,一竿下去,它们跳入水中,拼命地蹬着四肢,一对小如黑豆的鼻孔呼吸急促。它们大多在水里兜一圈,趁人不备又溜上房顶。当我再次追赶时,父亲拉住我说:“都是避难,别计较那么多。”
我顿时觉得父亲迂腐透顶,人人喊打的下贱鼠辈他也心生悲悯,实在无药可救!我赌气坐在小麦袋子上,呆呆地望着埠口,期待外公能划着小船出现在我面前。也许是思念心切,恍惚看见防浪林里有人影晃动。我心头一喜,腾地站了起来。水波荡漾处,一艘气垫船向我驶来。我兴奋地挥舞着双臂,好让他们看清我的身影。船儿越来越宽,人影越来越近,我的思绪越来越迷茫。远看船夫比外公小,身高比舅舅魁梧,是谁呢?我屏息凝视。蓦地,一身橄榄绿锁定了我的双眼,解放军!解放军来了!我大声惊呼,我奔走跳跃。每次遇到黄河发水,他们都会及时出现,他们一言九鼎,他们信守诺言,也因此,面对水灾我们从不悲观。
幸福的回忆令我喜形于色,妻嘲笑我像个小孩,说笑就笑。我笑而不语,继续漫步在大堤两侧的国槐树下。我从度娘那儿知道,国槐,叶羽状,性耐寒,喜阳光,身处贫瘠之地,不挑肥,不捡瘦,寿命长。这话真不假,黄河大堤多半是上游冲击下来的黄沙,以及黄泛区的盐碱土堆积而成。坡上多是一些不知名字的野草。野花也少,大多蓝色。我年少时曾经问过护堤员老谢,为什么不种一些名贵花草?为什么花朵多是蓝色?他避而不答,只会指认一些和他一样土气的植物:“老婆脚、老牛拽、巴巴口、天兰豆……”
犹如舞台上咿咿呀呀的老生,眉飞色舞,没完没了。他如数家珍,我心生怨恨,这分明是敷衍我。
我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遇到不会的问题非要弄明白不可,不然坐卧不宁寝食难安。在不断的质疑释疑中我学会了知识,也明白了事理。如今返乡教书,我常常带着孩子们漫步花草间,一一道来每一朵野花的学名,生活习性以及药用价值。有时,脑海里会浮现出那咿咿呀呀的老谢来。
起风了,树叶混着青草的香味迎面而来。我急忙背转身,拉着妻子意欲返回。妻不爽,觉得我没气魄。她指着天空的乌云,信誓旦旦的下结论——绝对下不了。我讨厌说过天话,因此对她的话不屑一顾。她立马孩子似的背起谚语来:“云彩南,水连连;云彩北,晒干坯;云彩西,披蓑衣;云彩东,下满坑。”
然后,又指给我看。空中乌云翻滚,水汽低沉,我分明感受到一股雨水的清凉。劝人不醒,不如一搡,我索性自己往回跑。咔嚓!一声惊雷炸响,妻子紧随而来,一边跑一边喊我没良心。我心里暗喜,老天开眼啦,惩罚固执的傻妞吧!
说来也巧,雨滴越来越大,啪啪乱响。妻追上我拽着不放,我故意挣了挣,意欲摆脱。妻挥起拳头直捶我的背,嘴里喊着没良心。雨滴打在我的头上、背上,凉凉的,挺舒服。风儿再起,雨滴密集,天地一片苍茫。碧绿的草地上,白雨乱溅,犹如白玉入碧盘。湿润的空气完全融去了泥土的余温,清新而凉爽。我们挽着手嘻嘻哈哈地在雨里奔跑,不想躲,也不藏,只想在雨中接受这难得的欢畅。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