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明:老子到处逛|随笔

邹开歧:东方魔手——书写在三台古城的中医骨科传奇(1)横空出世吴教官

文/王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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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宽阔,沿五桂石山坡逐层往上。阶旁有香樟树,浓荫如云,洒下一地清凉。
我在广场坝子上看老甘放风筝,回头就瞥见了那片清凉。坝子上无遮无拦,虽然还在四月,阳光却亮得晃眼,晒久了还蜇人。我便退上台阶,坐在阴凉处。台阶干净如洗,老甘还在阴凉处铺得有一大张垫子。
江风徐徐,黄金菊药香淡淡。
两个人从广场那边过来,走在泛白的阳光下,仿佛要融化一样。近了,他们跟老甘打招呼。是一男一女,一人抱着一大抱衣服。
老甘说,今天太阳太大了,台阶那边有片树荫,歇会儿再走嘛。男的跟女的说,那我们就歇会儿。见女的点头,就跟老甘说,歇会儿就歇会儿,反正又不赶时间,在树荫下吹吹河风,摆一摆龙门阵,看你放风筝,等那边那朵云飘过来,太阳打阴了再走。一边说,一边跟老甘走上台阶。老甘招呼他们坐在垫子上歇憩,自己也坐了下来,把绞盘平放在地下,双脚交叉,管住绞盘,然后点燃一根烟。
男的说,出门时,满天的乌云,以为要下雨,穿的防寒服,没想到太阳一出来,跟夏天一样,穿件衬衫都够了。老甘说,正是二四八月嘛,乱穿衣。
男的佝着背,短发花白,两条抬头纹,腮帮子宽大,右耳边那块紫色胎记尤为熟悉。就问他,以前是不是在王家沱住?他们早认出了我,说是呀,以前一个车间的,不记得了?
还真是,模样都没怎么变。他在车间推纱,有气管炎,经常咳咳吭吭。女人在车间拈线落纱。记得她以前也是病怏怏的,面容枯槁,头发稀黄,三天两头生病请假。俩人在车间都寡言少语,低人一等的感觉。现在看她头发依然黄软,但长胖了些,皮肤显得白晢光亮。而他背虽然还佝偻着,说笑时却仰起脸,笑得随性爽朗。
父母在王家沱住家的时候,我经常去,好几次看到他扛着舀子下河舀鱼。便问他,还臽鱼吗?他说,不舀了,江边筑了十里长堤,没得舀鱼的地方,水流又慢,哪有啥鱼嘛。
女的说,以前好多鱼哟,他上早班四点才下班,扛起舀子下河,舀到天擦黑回来,随便都有一两条大鱼。就在歇石舀,王家沱往上走几步就是歇石,歇石出鱼。记得有一年上面垮墉,鲫鱼都舀了几十斤,他在河边舀,我在岸上卖,卖鱼都卖不赢。还经常出团鱼,车间有个工长病了,虚得很,找我们买了好几个团鱼。
她现在精神好了话也多了:这几棵香樟树好,原来厂工会坡坡上,三饭堂外面,都是栽的香樟树。有次在三饭堂吃面,发觉有股香味越吃越浓,吃到最后,还有点闷人,吃完了才看到,有匹香樟树叶。不是小锅面,一碗一碗打作料,饭堂煮的大锅面,作料全部放齐,挑一碗面条,舀一勺汤,面条都有点腻了。可能是打面前,树叶子就掉进盅盅里了。
这是啥子菊花哟,好大的药香。黄金菊?现在的花太多了,好多都不知道名字,这叶子是有点像菊,好像一年四季都在开,天天打这路过,都看到有花。
推纱工运管纱来导成筒纱,筒纱导好后,运到纱仓,纱仓有装纱组,八九个人,负责打包过秤,然后出售。纺织厂生产的纱除了自己织布,还卖纱给单织厂。
说到装纱组,他说,这几年,已经陆续离世五六个了。
装纱组的人我都认识,我们保全室跟装纱组是隔壁。猴儿是老气管炎,结婚没几年,一年比一年病重。
猴儿有病不说了,可大宝身体那么好,肩宽腰窄,浑身肌肉疙瘩,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听说死后都没查出是啥原因。
小程是司机,拉一车人到成都学习,去的人节约,不想住店,就连夜回赶,走的成渝高速,半夜都过了,人正瞌睡迷兮,突然遭遇逆行车。有人说,千钧一发,是人都会下意识地打方向盘保护自己,可他没有,紧握着方向盘,对对直直撞了上去。事后他说,如果他打盘子,旁边坐的人肯定当场洗白。一车人安然无恙,他重伤垂危。在新桥医院抢救半个多月,仍然走了。
还有就是老黎,得了癌症,跳楼死的。一年后,他女儿也患癌去世。
最不幸的是二大妈的小儿子,在朝天门被亡命之徒一枪打死。老甘说,要说二大妈才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嘛,两个儿子都死了,小儿子被坏人打死,大儿子又被枪毙。
都是认识的人,年纪轻轻却相继离世,免不了一阵唏嘘感叹。
我说,以前不觉得,以为死是很遥远的事,没想到离我们这么近。
男的说,我是四七年的,又有气管炎,每年都要发两三次,她的身体也不好,年龄越来越大,感觉就在我们身边,不得不经常考虑这事。有天逛到苗圃菜园子,听那些种菜的人讲了个故事。
说是车间一个大姐得了癌症,住在医院里,医生说要马上动手术,然后做放化疗。这个大姐不愿意,说得了这个病,如同提前判了死刑,死在不该死的时候,不过,人早死晚死还不都是个死,与其折腾一番死,不如就这样听天由命。躺病床上几天,把这事琢磨透了就出院了。
她没得别的爱好打发时间,就天天到农村那些山坡坡上去,捡农民土头剩的东西,不是为了吃,只为消磨时间,一天到晚都在野外,回家只是吃个饭睡个觉。她住院时曾到医院看她的一个同事后来也查出来了,又是手术,又是化疗,没想到,这个同事已经死了,这位大姐还活着。
女的说,这事是真是假不重要,什么原因我们更不明白。但就是感觉很有意思,我就跟他商量,想尝试。
男的说,从此我们就开始了新的生活,没有乡村田野,老子就到处逛,一天到晚,尽量在外面,少呆在家里。几年坚持下来,气管炎没翻过,她的身体也好了。
老甘说,这有啥不明白,外面散荡,空气好,人融入大自然,就不会胡思乱想。
他那句老子到处逛引起了我的兴趣,就问你们具体是怎么个逛法?
男的说,到处逛,就是闲逛,没有目的,不必计划,不用远足,就把附近走遍走尽。平常天,年轻人上班是正事,不去乘车坐船跟他们挤,就每天早晨爬山挑水,走莲花山立交桥下钻过去,上清水溪,倒一碗水。我们对比了几个地方的水,只有一碗水最好。现在登山步道修得很好,爬山的人却没以前多了。挑水回来,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就到河边散步。从五院旁边下去,沿野猫溪江边往下走,到弹子石广场,从五桂石坡坡爬上去,过青云桥进老街,出百岁坊到转盘,然后回家。
女的插话,说重点是周末,年轻人休息了,我们就坐车出去。这么多路车,每路车这么多个站,每个站又有很多中转。任选一条路线,从终点开始,一个站玩一到两天,一条路线走完了,又换一条路线,全部走完了,又重新开始走一遍。现在公园花园又多,有名的,无名的,随便哪个地方都有几处,下了车,不慌不忙,不赶时间,散淡心肠,优哉游哉,把那些旮旯角落全部逛遍。
只要不是夏天,饭菜都是自己带,尽量不吃外面那些添加剂。在家里把饭菜弄好,盛在饭盒里。背包里除了饭菜,就是茶水,还有餐巾纸,风油精,创可贴,救心丸。你认为哪些必要就备一些。中午,就在野外享受午餐。在野外吃饭真的是享受,吃起来特别香。嫌饭菜冷了,找家小饭馆,给点钱热一热。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打个盹。直到三四点钟,再乘车回家,两个人一起弄晚饭吃。
我知道他们有个儿子,就问,你们这样到处逛,不带孙吗?
男的说,儿子在南坪,分开住的,孙子上初中了,我们带孙带到三岁,进幼儿园就叫儿子儿媳把孙子接走,我俩都不愿把这辈子最后的一点时间花在带孙上。
女的说,娃儿也理解,说只要我们两个身体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我和老甘都说,你娃儿会想,确实如此,只要大人没得病灾,不拖累娃儿,就是对娃儿最大的帮助。
老甘感慨道,你们这样逛,一天到晚,时间排得满满的,还真有点意思。
男的说,老了,还有啥正事嘛,就是怎么打发时间,人活在路上,山间,树林,田野,公园,江边,无论什么地方,总之在屋外,不是旅游,胜似旅游,还没外出旅游的疲累。不用私家车,用私家车就没这效果了。
看他俩一脸的满足,好像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就是丰富和有意义,一辈子都这样,就是活得很有意思,就没有白活。
男的说,不管生命是否有意义,活着就是要活得更好,什么叫更好,自己满意就行,不跟别人攀比。别人的生活我们享受不来,我们的乐趣别人也未必懂。
天边那朵云飘过来,大地一下子就宁静清凉。
他们走后,我跟老甘说,我忘记他俩姓啥了。老甘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他俩姓啥,我们天天见,就是没问过他俩姓啥。
滨江路上,有人在美化大树干,刷白后涂上彩绘。有一个人,柱着竹杖,顶了个硕大的葫芦,靸着鞋子,口中念念有词,神神道道,飘然而过。太阳又从云朵后面冒了出来。
老甘坐在树荫下,手执绞盘牵着线把风筝放进一片纯净的天空。线放长了,风筝小得看不见。忽然觉得他不是放风筝而是在垂钓,金钩抛向了头顶上那片蓝色的海洋。
嗨,我的思绪也开始乱逛了。
王辉明简介:1953年生人,长年居住在重庆南岸区弹子石,退休前是重棉三厂职工。爱好文学,尤其喜欢散文写作,80年代起曾先后在重庆日报、重庆现代工人报、山西青年等报刊发表过《忏悔》《生命启示录》《石级》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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