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专栏 || 《抗美援朝老战士谭建华》——啄木鸟
抗美援朝老战士谭建华
塞北专栏
作者名片:啄木鸟,地质工作者,中国地质作家协会会员,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进修班进修。散文,诗歌散见国内报刊杂志,喜欢在西部的大地上行走,用脚步丈量大地的苍茫辽阔,用心智感悟尘世的薄凉清欢;喜欢与温润的和田玉结缘,品玉,藏玉。
——xiunzhaichuin
抗美援朝老战士谭建华
啄木鸟
当我欣然接受了采访抗美援朝老战士谭建华的任务后,我就在心中一次次的臆想:已至耄耋之年的他,岁月一定已在脸上浸染了不尽的风霜和沧桑……
没有想到,在流火的八月,当我沿着路边盛开着鲜花的乡村大道,穿过禾稼葱茏的田野,穿过一座座村庄,在一位热心维吾尔村民的引领下,终于在和静县巴润哈尔莫墩镇查干赛尔村六组谭老长子的院落里见到他时,那一刻彻底颠覆了曾经我对谭老的预设。一九三三年出生,已是八十八岁高龄,一口四川乡音的他,依然身板硬朗,精神爠烁,思路清晰,笑声朗朗,只是因年迈听觉有些强差人意,得借助助听器方能进行交流。
当我坐到老人儿子平房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喝着清茶,一边说明来意,致以崇高的敬意与问候后,老人便沉浸在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回忆之中。我没有想到,老人竞是那么的健谈,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我是1950年 10月18日入朝的。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身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服装的我们乘坐闷罐子火车穿过鸭绿江大桥,悄悄进入了饱受战争与炮火蹂躏的朝鲜境内。
“前线短兵相接的战斗残酷而又激烈,志愿军的一名团长不幸牺牲。为了躲避空袭,我们不得不下了火车,趁着夜色徒步前往摩天岭。天亮时分,战地医院的所有官兵住进了一座开采黄金的矿山坑道。坑道狭长,阴暗潮湿,但有良好的通风道。
“第三天,我军围歼美国陆军1师的战斗打响。60师战地医院开始陆续接收伤员,前后担架抬进来的伤员有二、三十人。
“在第五次战役,我军三个师包围美军一个机械化王牌师,激战三天三夜,敌我双方死伤惨重。打扫战场时,漫山遍野都是残肢断臂的尸体,只好在荒山野岭挖出一个个大土坑,将战死的敌我双方的将士就地掩埋。那一仗惊天地,泣鬼神,但缴获了五、六十辆坦克,一百多辆汽车。
“我所在的部队是第三野战军第九兵团20军60师战地医院。我的职务是助理护士。
“我们医院的炊事班长——一个广东人,看见横七竖八横陈在公路上众多的汽车,就毛遂自荐说会开车,自告奋勇地去尝试启动汽车,没有想到悲剧发生了,连人带车翻下了一百多米的深沟陡崖,车毁人亡。一个鲜活的生命,就那样永远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
“美军的后勤供给好,火食也好,空投的军用罐头像水桶一样大,有牛肉的,鸡肉的,足够一个班的人吃。我们那时吃的与他们相比,有天壤之别,只有压缩饼干和炒熟的高粱面。吃的时候佐以块状的酱油精化的水。那压缩饼干又干又硬,咬也咬不动,只好让炊事班蒸一蒸再吃。有时在战场上缴获了美军的罐头,但都优先分给了伤病员。当他们吃不完时,护士长也让我们尝一尝,吃一点。那时感觉那味道真好,就像山珍海味。
“在抗美援朝的战争史上,特等功臣和特级战斗英雄杨根思,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在20军60师,杨根思在20军58师172团3连任连长。大概是入朝两个月后的11月底,杨根思率领他的三排坚守在长津湖畔高地东南侧的小高岭。经过浴血奋战,打退了美军疯狂的八次进攻,最后在子弹打光只剩他一人,又有四十多美军蜂拥而至时,他毅然而然地抱起了最后一个炸药包冲向了敌人,随着一声巨响,与冲上来的美军同归于尽。那一年,他才二十八岁。
“朝鲜的冬天格外冷,滴水成冰,寒气袭人。我军刚去时没有换冬装,装备简陋,没有棉衣,没有大头鞋,还穿着胶鞋,无法抵御零下40多度的极寒天气,许多战士都被冻伤,留下了终身的残疾……在战场上,有的战士在扣动步枪扳机时,手指就粘在了上面……
“因为战火,后勤补给无法送达,我们就会断粮断炊,忍饥挨饿。记得有一次,我们三天没有吃上一顿饭,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实在饥饿难耐,就抓一把地上的雪塞进嘴里,藉以减缓饥饿感……
“我的工作主要是照看伤员,喂饭喂水,打针喂药,端屎端尿。为了便于救护伤员,战地医院距离前线都不会太远,最多超不过三里地。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枪炮声不时传来,清晰可闻……仿佛黑色的死神就在不远处觊觎着我们,伺机而动。
“战地医院虽然离战场有一些距离,但也很危险,常常有美军的飞机前来狂轰滥炸……我曾经护理过联合国军八个负伤的战俘——三个美国兵,两个日本兵,另外三个记不清楚了,好像是印度兵。朝鲜的平房都是由红松圆木垒建而成,墙是圆木,房顶上也是并排的圆木,不铺瓦,铺的是就地取材的薄石板。一天,美军的飞机前来轰炸,汽油燃烧弹把两边的大房子燃成了一片熊熊的火海,房子里的伤员和战友都牺牲了,而我所在的平房因为小而不起眼,躲过了一劫,我和八个联合国军的伤员俘虏都安然无恙。
“战地医院配备有两名翻译,一个是英语翻译,一个是朝鲜语翻译。英语翻译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儒雅的大学毕业的上海人,二十七岁,在一次美军飞机轰炸时不幸中弹,血流如注,没有抢救过来,让人感到非常的可惜。朝鲜语翻译姓金,是一个朝鲜人,汉语说的非常好。不知我们20军回国,他是不是留在了朝鲜?
“我二哥就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他叫谭生,我不知道他的部队番号,但有关他的证件我至今还保存着。
“在朝鲜战场上,我们战地医院经常跟随作战部队昼伏夜行打穿插。记得有一次,为了避免有人掉队,我们排成五路纵队夜晚急行军,黎明时还是与美军遭遇了。一瞬间枪声大作,我们只好拼命地向山坡的松树林里跑,嗖嗖的子弹打得松树叶纷纷落下。
“每一场战役结束,朝鲜人都会来驻地慰问我们,每个班都可以分到用稻草编织的袋子装的一袋子苹果。朝鲜苹果树多。那苹果又大又红又甜,色彩鲜艳,含糖量高。那时在国内我们还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苹果。
“朝鲜人种高丽参,都是种在树枝圈起的篱笆围墙里。美军的飞机轰炸过后,那高丽参飞溅的到处都是。那是我有生第一次见到高丽参。部队有规定,捡到东西都要上缴。我们看到弹坑外散落的高丽参,都是默默地走过,视若无睹,没有谁去捡拾……
“朝鲜人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是狗肉,有亲朋好友来了,就煮一锅狗肉。就像新疆的维吾尔族人煮一锅羊肉招待客人一样。
“20军打的最后一仗是上甘岭阻击战。那一仗过于残酷,死伤惨重,减员不少。迫不得已,后来把文书和炊事员都派上了火线。后来15军与我们换防,我们就从战场上撤了下来,在后方休整了两三个月,然后乘火车回到了丹东,回到了日夜思念的祖国。
“艰苦卓绝的上甘岭战役是15军打的。美军飞机倾泻的炸弹与连天的炮火让整个山头高程下降了两米,志愿军战士只好坚守在地下的坑道里,藉以躲避美军的狂轰滥炸,践行着“誓与阵地共存亡”的铿锵誓言。
“从1950年10月到1952年10月,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我救死扶伤度过了整整两年,七百三十天。”
谭老停止了讲述,不再回忆重温那狼烟烽火的战事,客厅里一片寂静。而我仍然沉浸在谭老口叙营筑的朝鲜战争的氤氲与硝烟里,久久不能自拔,不能平复内心的波澜与潮汐。
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远去的岁月,让我们想起,忆起,总是血脉喷张,热血沸腾……仿佛雄壮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仍在耳畔回响;冲出战壕撕杀的呐喊声仍震撼着耳鼓;隆隆的枪炮声仍撕裂着空气在不远处炸响;山野里仍弥漫着战火硝烟……
为了保卫年轻的人民共和国,保卫家乡,把以美军为首的十七国联合军点燃的战火阻击堵截在国门外,换来持久的和平,多少志愿军将士告别了亲人,远离了故土,将韶华和年轻宝贵的生命奉献在了异国他乡。
没有他们那一代人忘我的付出,就没有七十年的和平建设与繁荣,就没有中华民族的振兴与复兴,就没有今天的国富民强,歌舞升平的幸福生活。
我轻声问谭老:“还会唱《中国人民志援军战歌》吗?”谭老沒有回答我,却自我沉醉地唱了起来,歌声仍是那样的嘹亮,那样的高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我也和着他的歌声唱了起来。歌声在客厅里低徊,萦绕,久久地回响: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
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那一刻,我想起了曾经读过的魏巍的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里的开篇——
“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我祖国的朋友们。但我最急于告诉你们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经历,这就是:我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战士,我感到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在我的心里,曾经的抗美援朝战士,如今华发苍苍,儿孙满堂,安享着暮年老复员军人待遇和退休金的谭老,就是最可爱的人!为了祖国的安宁与世界的和平,他曾在十六岁时便绝决地随大军走上了遥远的朝鲜战场;回国后,又默默地隐身躬耕于四川故乡的田野。后来几经辗转,在苍茫的天山脚下,一川清流的开都河畔安家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只问稼穑,不求索取,过着田园牧歌似的生活,安渡着平凡、宁静而淡泊的日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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