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红:凑什么热闹(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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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苏湘红
张明听到身后有村民小声向自己叽咕:“你看这个省里来的大官多亲我们农民啊。你离他那么近,要不,你就把电站建成发电后我们镇上受淹没情况,特别是这几年电站附近连续塌陷出现很多大坑的情况,庄稼、学校、民宅都滑坡进坑里去的事,向这个大官反映一下吧。”
听了身后的叽咕,站在田埂上看热闹的张明不知怎么的就忽然脑筋一热,油然一股想反映的冲动。于是在一片熙熙嚷嚷的喧闹中他挥舞着双手向正在田里视察的大官叫喊:“领导,我想向您反映一个问题。”
大官回过头,搜寻大声说话的人。见到田埂上拼命向自己挥手的张明,便亲切的对他说,那位乡亲,你过来,什么问题,说来听听。张明就上前说,领导,自从这个白龙潭水电站闸坝发电后,这几年电站附近连续塌陷出现了很多大坑,大家都提心吊胆的,不知道政府管不管这事。
大官说:“管!我们是人民的父母官,人民的事是天大的事,怎么不管呢!你反映的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涉及群众的生命安全。”大官返身向田埂上的张明走过来,仔细询问他具体情况。张明说,自从这个白龙潭电站建成后,这两年出现的“天坑”就连续不断。首先是叶子家的房子被大坑惊心动魄的“吃掉”。
张明说,叶子和她的丈夫都是白龙潭镇协和村村民。他们曾经的家,与村上的中心小学比邻,前几年花了十多万元起建。去年春节大年初四一大早,全家人都出门到镇上看舞狮队舞狮去了。午后回来时,发现“家”不在了。取代的,是一个深深的大坑,存储的粮食、院内牲畜,全都掉进了大坑里。一起消失的,还有协和中心小学的食堂和大部分操场。
张明说,幸好是放寒假,学校没人,要不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据当时正在家过春节疯狂喝酒猜码的一桌村民说,他们听到了一声巨响,然后就发现叶子家被大坑“吃掉”了。那之后,村民们发现,村里的好多口井陆续没水了。随后,“天坑”不断出现。村民谭文胜的家,距协和小学不足一百米。一天,谭文胜在家看电视,听到一声巨响。他以为是雷声,出门观看,却发现院子里的拖拉机不见了,再一看,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近几个月,村民郭小山就目睹了两次“天坑”现身。第一次,他在离家不远的水田里听到一声闷响,随后目睹两根电线杆“像吸面条一样”被吸到地下。水田里出现一个大坑。当时郭小山觉得,“下面就好像有一张嘴”。没过多久,郭小山在家陪儿子玩电脑时,又听见一声闷响。他径直跑向水田,没发现什么。回来后,闷响再次传来,郭小山看着自家院里的厕所,消失在眼前。塌陷是一个圆圆的口子,他看到里面全是水。
一蓝姓村民则称见过“半座山一下就没了”的情形,他说他当时吓得不停上厕所。见到大官在认真地听,张明说据来赶街的村民讲,过去一年内,白龙潭镇村民不停地被“天坑”困扰的不下于上百户,虽未造成人员伤亡,不过持续扩大的塌陷面积,让村民非常紧张。曾有市、县电视台记者到白龙潭镇收集材料,记者采访后都心有余悸的说:“池塘中,公路上,‘天坑’随时可能出现,走在路上我们都感觉隐隐不安。”并表示采访回去后整理在各媒体播出扩大影响,帮助受灾村民向上反映这些情况。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采访回去后最后都是泥牛入海或是不了了之。
大官一声不吭认真地听着。张明又说,据当地人讲,这半年来“天坑”频现,他们不断向政府反映情况,希望治理“天坑”并对受灾者进行补偿。但问题迟迟没有得到解决,好象补偿也微乎其微,每平方米才这个数,张明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农民们无法接受。大官还是一声不吭认真地听着。见到大官一声不吭还是认真地听,张明说着说着胆子不觉就大了,他对大官说:“干脆,我就带您去看看几个大坑吧,好吗?”。
大官说:“好,那就麻烦你小伙子帮忙带个路,我们去看看。”在人群的起哄尖叫声中,张明面红耳赤的上了大官的车。大官的车是个大巴车,上了车,张明才感到局促不安,不知道坐到哪里好。大官就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车里的第一排。大官执着张明的手,一路跟他聊天,问他的家庭情况,问他的生活门路,问他的年收成。路两边有群众时,大官会向窗外挥手致意。有时候大官还握着他的手一同向窗外沿路的群众挥手示意。
大官的手很软,大官的手很暖,张明感觉到特别的幸福,心里热乎乎的,心想这大官真好,一点架子也没有,不像他们镇上的某些领导,一见到他们这些新一代的农民工进镇政府逛逛,就以为是要上访,被撵鸡撵鸭一样的撵出大门来;也不像菜市场里收费的那些市场服务中心工作人员,动不动就骂人打人。有一次他挪动贩菜的三轮车避让城管的那部市场巡逻车慢了点,还挨天天在市场里收地摊费的那个半老厨娘用称菜的枰坨爆头,到医院缝了好几针呢。
约二十多分钟后,车队到了电站下游那个叫协和村的村部学校。大官下车步行,让张明带路。张明带大官来看的,是一个直径60米、深约30米的大坑。这是叶子夫妇那个曾经的家。大官站在坑边近距离观望时,身边立即围上了一圈区、市、县、乡四级陪同考察的官员,还有各路平面的和立体的媒体记者。大官身边滔滔不绝的张明立即洪水猛兽般地被汹涌的人流挤到后面去了。等到张明费九牛二虎之力想挤进人群再次回到大官身边时,不知何时两个理着小平头警察模样的年轻人已经站在了他身边,一边一个架着他悄悄离开了人群。远远望去,三个人勾肩搭背亲热得就像形影不离的铁哥们、好朋友。然后这两个人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不再让他靠近大官一步。此时,张明才忽然害了痢疾般的浑身哆嗦,难受,冷汗大颗大颗的冒出,心里莫名的恐惧。然后大官在视察塌陷的整个过程中,张明再也没法回到大官的身边了。
省里来的大官视察完大坑后,要离开时,张明清楚的看见,大官在四处打量人群;张明还清楚地听见大官问了如影随形的人一句:“我的那个向导呢?”身边有人说,可能跟别的车走了。
当时张明听到大官寻找他的那个慈祥的声音时,激动得想哭,他很想向发出慈祥声音的那地方招手大声喊,领导,我在这呢!可是看到身边形影不离一言不发警察模样跟着自己的两个年轻人,他就割了舌头般地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张大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慈祥的身影跨进车里,车门缓缓地关上,车子缓缓地走了。然后车队一辆接一辆地走了。两个年轻人看所有的车辆、人员都安全走完离开后,也坐上一辆没有牌号的车走了,只剩下张明象冬天空旷原野里的一颗光秃秃的树,孤零零的插在距离视察的大坑七、八十米远的地方,欲哭无泪。
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人员都走光空无人应后,张明急忙掏出手机,手忙脚乱拨打一起出来的曹凯,对着手机屏幕狼吼,你他妈的在哪里!手机里传来曹凯哭丧的嗓音,他说他赶到半路时被疏导道路交通的警察拦住了。没办法,他只好躲到路边的玉米地里抽烟等,待视察车队返回,路上再没见到手拿牌牌拦路的警察后,他才得从玉米地里悻悻出来,往张明这里紧赶慢赶……
当天,张明反映问题给省里来的大官并当大官向导的消息在张明还被困在那个叫做协和的村庄发愁怎么回来而对曹凯暴跳如雷时,消息早已风一样传遍了镇里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还在菜市场里卖菜的叶敏的耳朵里。
同行卖菜的几个婆娘跟叶敏泱泱打趣道:“叶敏,还不快收摊回去犒劳你老公啊!”
叶敏说:“犒什么劳啊,你们别笑话我了,张明他一个卖菜的,连进镇政府大门都还挨撵鸡撵狗一样的撵出来,还能上领导的车啊!”。
去凑热闹回来了的人都这么说呢,几个婆娘胸脯波涛起伏。
张明搭着曹凯的摩托车灰头土脸地回到菜店时,天已开始泼墨。妻子叶敏一见张明,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都作践什么去了!”
张明说:“我作践什么了?”。
叶敏说:“给你去看热闹,你就夹卵在那里看,乌鸦嘴的反映什么情况啊。”
张明说:“我反映什么情况了”。
叶敏说:“哼哼,什么情况,你煮熟了的鸭子嘴巴还硬!”见老婆较起了真,张明立即心虚的闭起了嘴。见张明的鸭子嘴巴不再硬,叶敏因生气而生硬坚挺的心不觉软了些,缓了语气,又说,“不是我爱说你,能见大官是好事,可是你不该乱讲话,更不该反映问题。你又不是塌陷户,你脱裤子放屁做什么。万一政府计较搞秋后算账在别的事上比如办各种证照啊年检啊找茬刁难我们,我们生意做不成了咋办?”张明耷拉着脑袋任凭老婆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