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兽面纹的演变--“帝”字的发生学

四、良渚文化典型图案、符号和文字的演变

陈逸民  陈莺

(2)     神人兽面纹的演变--“帝”字的发生学

把观察中的思考酝酿成头脑中的幻想,又把幻想刻画成现实中的图案,再大胆地设想人类能够驾驭这种幻想,神人兽面纹就是在这样的思维逻辑中走进良渚时期先民的精神生活成为他们的部落图腾。

在史前文明中最珍贵的祭祀材料—玉器中,良渚文化的先民把这种最为神圣的图腾刻画在用玉制作的各类器型上,在琮、钺、璧、匙、豆、镯、管状器、三叉形器、底饰和端饰等等器型上都出现了这种神圣的图腾,尽管它的图案复杂,线条繁褥、加工要求高,加工时间长,但都挡不住良渚时期先民对这种神人兽面纹的狂热,当现代人类第一次从出土器物中看到这样的图案时,也被它的神秘而震撼。最早的出土报告几乎以虔诚的文字详尽写下了这个图案的细节:

“直槽内雕刻纹饰尚属首见。八个纹饰内容基本相同,但雕刻深度、大小有些微差异。神人的脸面作倒梯形。重圈为眼,两侧有短线象征眼角。宽鼻,以弧线勾划鼻翼。阔嘴,内以横长线再加直短线分割,表示牙齿。头上所戴,外层是高耸宽大的冠,冠上刻十余组单线和双线组合的放射性羽毛,可称为羽冠;内层为帽,刻十余组紧密的卷云纹。脸面和冠帽均是微凸的浅浮雕。上肢形态为耸肩、平臂、弯肘、五指平张叉向腰部。下肢作蹭踞状,脚为三爪的鸟足。四肢均是阴纹线刻,肢体上密布卷云纹、短直线和弧线,关节部位均有小尖角外伸。在神人的胸腹部位以浅浮雕突出威严的兽面纹。重圈为眼,外圈如蛋形,表示眼眶和眼睑,刻满卷云纹和长短弧线。眼眶之间有短桥相连,也刻卷云纹和短直线。宽鼻,鼻翼外张。阔嘴,嘴中间以小三角表示牙齿,两侧外伸两对獠牙,里侧獠牙向上,外侧獠牙向下。鼻、嘴范围内均以卷云纹和弧线、直线填满空当。整个纹饰高约3、宽约4厘米,肉眼极难看清看有细部。这神人兽面复合像应是良渚人崇拜的‘神微’”。[1]

这是最为原始最为经典的描述,神人兽面纹被镌刻在考古报告中,引起全世界学者的关注和讨论,甚至仿品也以此为依据而大行其道。尽管良渚文化神人兽面纹图案的描述后来有些修改,或者出土的器物有些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这是最基本的图案和描述。

这种原始和经典的神人兽面纹,在良渚文明一千多年的漫长历史中,传承、简化最终成为这个史前文明的标志符号,成为一个全部落或者说早期古国的徽记和原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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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11至图4-20是良渚文化各类玉器上的神人兽面纹,它们有的已经因为岁月的侵触而变得弥漫不清,有的却因玉质和保存环境的良好而清晰可辨,有的以单个形式而被镌刻在玉器的醒目位置,有的却以双胞胎的形式连袂镌刻在玉琮的凹槽中。不管它们是镌刻在琮、钺和璧上,以彰示权威;还是镌刻在带钩、镯和枕上,以显示身份。它们的图案都和出土报告描述的一样,纤细、繁褥、华丽和庄严,把这些图案排列在一起(图4-21),它们不愧是良渚时期先民们崇拜的“神徽”。

4-21

神人兽面纹最奇特的变化就发生在器型为两边对称的良渚文化玉器上,比如三叉形器和玉钺。

图4-22、4-23和4-24就是一件良渚文化玉三叉形器上的神人兽面纹各种组合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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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22上有四张图,第一图是这个三叉形器的整器图案,第二张和第三张图分别是这个三叉形器两边的叉上的图案,第四张图是这个三叉形器中间的图案。在这四张图上,一个完整的神人兽面纹跃然呈现,不过是把神人从兽面纹上提升,分开列于左右两边的叉上,兽面则被刻画在中间一叉的下部,而中间的叉上则刻画有卷云纹和横竖短直线和弧线组合的射线,其形状和图4-3及图4-4相似,把图4-22中间一叉的兽面倒过来就和图4-3相似,不倒则和图4-4相似。这是良渚文化喷射气流的不同表现,它都隐含着飞升的内涵。在变化的神人兽面纹中,都离不开这个主题。

图4-23是两边两叉上的神人并在一起的图案,没有规和矩,没有其他测量工具,它们能够基本吻合,再现了良渚艺术家们的雕刻奇迹。

图4-24是把三个叉的图案并在一起,两边的叉在上,中间的叉在下,就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神人兽面纹图案。和图4-11至图4-20的良渚文化各类玉器上的神人兽面纹不同的是,其左右双手的手指不是五指平张叉向腰部,而是叉向下巴,托住嘴;而中叉部分兽面像的双眼之间上方雕有的四组放射线,则更是明显和直观,也更能突显神兽飞升的功能。

4-25

图4-25是另一件三叉形器和它上面的神人兽面纹图案,它和图4-22基本一致。稍有不同的是,其中叉部分兽面像的双眼之间上方雕有的放射线,为五组而非四组。

把神人拆开的图案还有另外的排列,见图4-26。玉钺两角的神人排列方式和图4-22、4-23不一样,不是左右两边靠拢就能成为一个神人图案,靠拢后它们变成倒梯形的角碰角,而不能并拢,只有左右互换后才能并成一个完整的神人图案;而其上肢形态也非耸肩、平臂、弯肘、五指平张叉向腰部,而是相交弯曲托住脸部;中间的放射线已经舍去;兽面也已经简化不见嘴和牙。图4-27就是这种简化后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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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精彩的神人兽面纹应该是良渚文化玉冠状器上的神徽。上面的神人或者以完整的面庞显示(图4-28),或者拆分刻画在器物的两端(图4-29),这种把线刻工艺和镂雕工艺完美结合在一起的良渚文化刻画艺术,堪称我国史前雕塑艺术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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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人兽面纹有一个从繁褥向简化的过渡,而图案的简化不是造型的简单和粗糙,而是神徽的格式化和标准化!

这种格式化和标准化就体现在良渚文化玉器中所谓的“三角形牌饰”上,如图4-30所示。这不应该称之为“三角形牌饰”,这其实就是良渚文明的“神徽”,或者说是良渚古国的“国徽”。

4-30

这种神徽的整体造型就是神人驾驭神兽飞升的形象,它的背景纹饰更是喷射线、星象和旋云,浩瀚的太空衬托着神人和神兽的飞升!

这个只有神人兽面外形的玉器,是神徽也是文字,应该是最原始的良渚文字,它就是“帝”字!一个能驾驭神兽飞升上天的巫。

把“帝”字固化在玉器上的工作开始了。这就是玉琮四角上出现的各类神徽图案。

琮这个器型的玉器,直到良渚琮形器的出土,这种外方内圆的玉器才被认定为文献记载中的“琮”,而非“辋头”之类的车轴,从而把文献和实物结合起来,解决了爱新觉罗·弘历的误读,这位博学的皇帝把神圣的玉琮误认为是史前的车轴。玉琮的认定,是双重证据法在考古中成功的案例。“琮的方圆表示地和天,中间的穿孔表示天地之间的沟通。从孔中穿过的棍子就是天地柱。在许多琮上有动物图像,表示巫师通过天地柱在动物的协助下沟通天地。因此可以说中国古代宇宙观与通天行为的很好的象征物。”[2]张光直先生关于“天地柱”的天才设想,已经可以在民间收藏的实物中得到证实。图4-31就是上海收藏家胡正文先生收藏的一件极为罕见的良渚文化玉琮组合体,由图可知,它和一般的玉琮有着巨大的不同,就是在外方内圆的器型上,矗立着三根圆柱,而圆柱的中间恰恰又是外方内圆的玉琮。这件良渚文化玉琮,无论从其纹饰、雕工、沁色、穿孔和器型来看,都是极为珍贵的良渚文化玉器,其下部的玉琮射径超过30厘米,我们把它称之为“擎天琮王”。擎天玉琮的四角,都饰有神人兽面纹,在天地柱中间的玉琮上,也刻画有神人兽面纹,这些神人兽面纹更使玉琮增添几分庄重几分威严几分神秘,这件玉琮的发现,不仅从器型上证实了天地柱论断的天才,更是证实了良渚时期神人兽面纹图案的标准化固定化和符号化。

4-31

把神徽或者说把“帝”字,一个能驾驭神兽飞升上天的巫,镌刻在玉琮的四角,已经成为良渚时期固定的模式,这个模式在其发展过程中也有变化。

玉琮四角的神人兽面纹,一般以两组横直线代替羽冠,保留了神人的嘴,神人下面的神兽和玉琮凹槽内的神兽基本相似,重圈为眼,眼眶之间有短桥相连,宽鼻,鼻翼外张,阔嘴。鼻、嘴范围内均以卷云纹和弧线、直线填满空当(图4-32)。这应该是最初的玉琮四角上的神人兽面纹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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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神人兽面纹不再满花,即空当中不再填满卷云纹和弧线、直线,如图4-33中的几件图案。但两组横直线之间还有卷云纹和弧线、直线的纹饰。在图中,最左面的神人兽面纹图案中,神人的嘴和兽面的图案中,还有卷云纹和弧线、直线充实,而中间和右面的两个图案已经没有卷云纹和弧线、直线充实空当。也就是说,这个古国的神徽在逐渐简化。

4-34

图4-34也是良渚文化玉琮器表上的神人兽面纹,左边是方琮的角,右边是圆琮的面,它们的纹饰都有共同的特征,即神人和兽面的空当中的卷云纹和弧线、直线都已消失。而右边的圆琮上的神人的嘴也已经简化掉。

4-35

图4-35是又一次简化,神徽中只留下两组横直线表示神人的羽冠,一组横档表示神兽的嘴,两个带角的双圈代替了外圈如蛋形的重圈为眼,并失去了两眼之间的横档。整个图案没有卷云纹、直线和长短弧线。

4-36

又一次简化的玉琮,其四角的神徽如图4-36所示。两组横直线代表羽冠,一组横档代表兽嘴,不带角的单圈眼,没有卷云纹、短直线和弧线充实。

最简化的神徽,在玉琮的转角上,甚至不见兽嘴,只有两组横档代表羽冠,一双带角的眼代表神兽,如图4-37所示。

4-37

1-15  “帝”和神徽

神人兽面纹不断简化的过程,实际上是神徽不断固化不断认知的过程,更是图案化逐渐向文字化过渡的过程,是这个神徽从部落的精英认知到全部落民众认知的过程,这种演变最终必定是文字的诞生。


[1]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反山考古队:《浙江余杭反山良渚墓地发掘报告》,《文物》,1988年第一期,P10、12;

[2]张光直:《考古学六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1月第一版,P10;

说明

因公众号发表的有关良渚文字的探讨,是拙作《元中国-良渚文化符号、图案和文字》的摘选,所以文中的选图有些是其他章节中的配图,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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