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为,我们在坚持什么?
守得云开见月明
徐聪
2014年4月,当我走出“象牙塔”,准备加入华为时,给自己定下了五年的小目标:收入翻五倍,在云计算虚拟网络某一个领域内成为技术专家,并能够负责一个20~30人的团队。
朋友听到我的目标时很不理解,因为我家里和周边亲戚都是经营公司的,虽然规模不大,但朋友觉得如果我想做管理,还不如回家干活。可是我有自己的追求——我想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在我自己感兴趣的行业中做出一些成绩。
如今,五年多过去,收入目标早已达成,我带着一个100多人的团队,做着一份在未来5-10年都大有可为的工作,打了几场刻骨铭心的战役,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付出给公司和社会带来的改变。
回望来路,种种艰辛波折,曾经的困惑迷茫,到现在都只剩下一个字:值。
我选了起薪最低的那个offer
我本科和研究生就读于浙江大学竺可桢学院,毕业时获得了GIS(地理信息系统)和公共管理专业的双硕士,收到了9份offer,跨度从国家事业单位到金融机构再到民营企业。
从薪资角度看,在三家企业里,华为当时给出的起薪是最低的,互联网公司最高;从招聘规模看,互联网公司的部门向我抛出了他们年度唯一的珍贵橄榄枝,而华为则一口气招了二三十人。父母想让我去工作稳定的事业单位,同学则劝我去薪资最高的互联网公司。
我正在犹豫时,师兄对我说“那家互联网公司论资排辈的问题比较严重,你作为最新的菜鸟,要想在六七十人的部门里熬出头太难了!如果你想往技术管理方向走,华为的平台会给你更多机会。”华为杭州研究所的所长面试时告诉我“虽然华为的起薪不算最高,但只要你够努力,发展速度一定很快。”
他们的话不仅给了我“定心丸”,更是与我内心潜在的想法不谋而合——早在我踏出校园的那一刻,就明确了自己未来的方向,要在新兴的云计算行业做技术管理。 当时云计算的发展正是欣欣向荣之时,而华为平台够大、机会够多,只要我肯拼肯干,一定能扎扎实实地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做出成绩。所以权衡一番之后,我接受了华为的offer。
那时华为杭研所的云计算部门刚组建,主力就是我们这批新进来的员工,大家年纪相仿,都是90年前后出生的“小鲜肉”,聊起天来有共同语言,工作起来干劲十足,行事作风也很相似——很少开大会,有问题就自己找相关人快速解决闭环,把时间都花在刀刃上,一门心思就是快点打出一片天地来。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个任务——和另外一个比我早进公司两年的“老员工”一起,做Openstack(开源的云计算项目)级联大规模架构的预研。
和华为的“扫地僧”泡在一起
进华为之前,我对云计算业务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进了华为之后,我主要做的也是NFV(电信云)领域的虚拟网络工作,也就是小规模的云。为了支撑公司未来的业务发展,部门派我去深圳承接大规模云计算的新架构,并拜访一个在泛网络领域专注耕耘了15年的高级别战略规划专家——吴红宁。
那时我作为刚入职的新人,很高兴能有机会和大专家交流,于是非常注意自己的衣着,心想可不能露怯。结果我在走廊里第一次碰到吴老师时差点没认出来——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格子衬衫,套着一件灰扑扑的毛背心,还背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小挎包,真的朴素到了极点,而且态度也非常平和谦逊,我在他面前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级别差”。
直到正式交流时,我才感受到了他厉害的地方。他对云计算的理解超出我的想象,从当时的行业发展趋势、市场形势到竞争对手的情况,从宏观的系统设想到具体的策略执行,他侃侃而谈了两个小时,让我的视野豁然开朗,在后来的工作中,我考虑业务时不再是一个个割裂的模块,而是从全局来进行架构和设计。
接下来的几次交流中,吴老师对技术细节的理解和精通程度也令我震惊,他不但懂每一行业务代码,还追求极致。在他看来,如果一个功能可以用十行代码实现,那就绝不应该写出十一行。
他让我想到了之前华为宣传过的“扫地僧”李小文院士,外表看起来低调朴素、毫无光华,对学术的追求却充满了热血和赤诚,能耐住寂寞,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自己内心最在乎的事情上。这份安之若素的执着,深深地打动了我。几年后,当我看到网上有人对华为的云计算业务提出各种质疑和责难时,我就会想起吴老师,想起我们曾经的那些憧憬和梦想,想起他在坚持的道路上那份淡然和洒脱。
那是我成长最快的一段时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我都和吴老师“泡”在一起,他带着我一点点建立全系统的思维,手把手教我怎么把代码写得简洁又漂亮,我们连中午吃饭都在一起。有时讨论太久过了饭点,他还会从他随身背的那个小挎包里拿出一些巧克力、士力架之类的零食和我分享……我几乎是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从他身上吸取养分。两个月后当我离开深圳回杭州时,我感到自己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一天之内接到86个电话
2015年4月,我从深圳回到杭州后不久,华为就宣布正式进军企业云市场,并且要在7月30日实现业务上线。
这是一个惊雷般的举动,它意味着我们要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开辟一个新战场,主力就是我和之前的搭档,再加上两个比我更年轻的新员工。四个人搭起的“草台班子”要真正上战场亮剑了,困难超乎想象,压力扑面而来。
那一刻我想起了师兄曾经对我说的话“华为给年轻人的机会更多!”
好吧,我不就是为了能有机会“担大任”来的吗?估计也就只有在华为,我们这帮新兵蛋子才能被如此“寄予厚望”!虽然当时在很多人看来,非主航道的华为企业云业务并不算好差事,但我觉得公司能放手让初出茅庐的我们航海掌舵,独立扛起一整块业务,冲着这份信任和磨炼的大好机会,就没道理退缩,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承接下来。
而这个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华为在企业云市场的起步已经晚了,再不争分夺秒,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窗稍纵即逝。
所以,拼吧!那三个月的时间,就像是一场极限障碍越野,每当快撑不下去时,又抱着“再坚持一下”的心态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在“绝望——崩溃——重建信心”之间轮回。
当时,我们每做一个东西都要在类生产(生产预发布)环境去验证,业务一步步加码,上面的应用也一个个增多。头一天好不容易在50个虚拟机上解决了所有问题,挺住了;第二天醒来时虚拟机又上了100个,又出问题了,要再解决。后来虚拟机增加到1000个时,出了问题,怎么都解决不了,刻不容缓亟待解决的种种难题、急得跳脚跑来问我的同事们、一股脑朝我涌来的信息,就快要将我淹没窒息。短短一天之内,我的手机上有86个来电,其中有30个都是来不及接的未接来电,eSpace上的语音通话需求还在不停地弹出,头像们也在不停地闪烁……那一刻,我真的沮丧到了极点,整个人瘫坐在工位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怎么办?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坐在电脑前,大脑里像是兵荒马乱的战场,找不到任何头绪。我闭上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捏了捏眉心,睁开酸涩的双眼,沉下心回归到问题本质,去一点点看代码,看别人对类似问题解决方案的讨论。
找了许久,竟然真的让我找到了一个可用的方法,修改了代码后,差点击垮我的难题瞬间迎刃而解。可还没等我高兴多久,一盆凉水当头淋下,将我雀跃的心情浇得透湿。原来,这个方法虽然解决了之前的难题,却又引入了新的问题——把NFV场景搞挂了。因为当时华为企业云和NFV场景的两套系统用的都是同一套代码,而我在场景验证时只考虑了企业云的,没在NFV场景上调试过,所以就悲剧了。没有办法,我只得再次硬着头皮,重新去一点一点查看和核对修改的地方对NFV场景的影响,定位到问题点之后,再重进进行调测……
那一个月里,我没有休息过一天,中间有一周每天都加班到凌晨一两点。杭研所的HR专员看到我的打卡记录,担心我身体扛不住,跑去实验室劝我回去休息。当时廊坊交付现场的同事正在拉着我定位问题,我走不开,杭研所的HR专员就问廊坊的同事:“你这个业务是不是明天就要上线?如果对大局没有本质影响,能否让徐聪先回去睡觉?睡6个小时再回来搞,他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休息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就被“强押”着下班回去休息了。
我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朋友听时,他却很不以为然:“你用得着这么拼吗?你现在有车有房的,还有家产可以继承,要这么玩命吗?”
我沉默了。因为家庭条件算是不错,我经常被人笑为“异类”。当别人为了事业努力拼搏时,会被当做上进的榜样,而我的付出却常常被质疑“自讨苦吃”、“想不开”。有人还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为了“情怀”。
其实,我想得很简单,就是想实现自我价值。我读了那么多书,有自己的信仰和抱负,为什么要一直活在父母的庇荫下?
而为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努力拼搏,是每个人都平等享有的权利。
那一刻我想起陪我三班倒,日夜联调的华为兄弟们;想起了浙大后面的支付宝大楼常年24小时不熄灯;也想起了父母,他们为了家庭付出的那些辛劳和血汗。
在这世上,要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取得一些成就,谁不需要竭尽全力?这不是为了什么“情怀”,只是为了不辜负自己。
更加坚定了目标的我有了更多的斗志。终于,我们攻克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成功上线了华为企业云的业务,并且逐渐成为了华为云的“主航道”,而我也实现了自己向“技术管理”转身的目标,开始带团队。
网络团队性能攻关小组讨论方案
一次“愤然反抗”,大家都变了
我的团队里大部分都是90后员工,其中很多人家境都不错,我们做的工作又是新兴的云计算行业,外面的诱惑很多,但我们整个队伍却很团结。有次我和一个兄弟聊天, 问他为什么愿意留下来,他告诉我“因为在这里干活儿觉得爽,能学到东西,有价值。”
这三个点,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我刚带团队时,曾经听到不少抱怨。有的人觉得自己做的安装部署、测试、问题接口类的工作太低端,没价值,能力也得不到提升,心思浮动,工作效果也差。可一个团队总有不同的岗位分工,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吧,怎么办?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底下一个兄弟的“愤然反抗”让我找到了改变的契机。
当时我们测试用的是华为比较通用的框架,整个部门只有一套环境,效率很低。有一个技术水平挺高的员工,常常在自己测得好好的时候,因为别人突然把环境搞挂了而被强行打断。一次两次的,他脾气上来了,跑来找我吐槽:“我们一个做云的,做虚拟化的,居然还要用这么传统的测试方法,真的是太土了!我们完全应该搞一些虚拟化的环境来测啊!”
我听了他的设想,知道他来找我不仅仅是为了吐槽,而是想得到我的支持,允许他分出一部分精力搞自动化测试,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赞同道:“你大胆搞,真能弄出来,那就太有价值了!”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撸起袖子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等他做出眉目后,我开始帮他在部门内做推广,并鼓励大家都一起来设计自动化测试用例。这样众人拾柴火焰高,原本被大家嫌弃没技术含量的测试工作立刻就变得有意思起来,而且工作效率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这件事启发了我的思路,每个工作其实都有价值点,关键在于你怎么对待它。我重新划分了部门内部的分工,把运维、问题接口人、测试这几个岗位都设置成了轮岗制,提升了大家问题定位的能力,并通过各种自动化工具提升这些岗位的工作效率。于是大家逐渐从枯燥、辛苦的通宵变更支持工作中解脱出来,以前一个项目的变更需要十来个人一起熬夜支撑,现在只需要1-2个人;以前做运维的同事好几年都要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现在轮岗之后,每个人只用做两个月的运维就可以恢复正常作息。
大家在这样的“轮岗”中也拉通了开发、测试、运维的各项技能,从而成为了全栈工程师,能对客户需求进行分解和解耦,用微服务的场景分阶段、快速迭代交付客户需求。在全栈团队的运作和自动化验证的基础下,以前可能需要半年才能实现的客户需求,现在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实现了,极大缩短了客户需求的变现时间。
而为了让团队更加齐心,我设定团队目标时不只是自上而下承接上层组织的要求,还会自下而上听取大家的意见,让团队成员来讨论和投票选出部门的重点工作,这样大家工作起来更有干劲,因为干的都是我们自己觉得有必要、有价值的事情。
然而,虽然我们团队的每个人都很努力,拼命向前奔跑,但有些差距,并不是在朝夕之间就可以赶上的。
我在坚持什么?
相对于互联网公司来说,华为云的起步比较晚,我们2015年才开始进入公有云市场,当时亚马逊、阿里的份额已经很大了,我们想要虎口夺食得有非常明显的优势。但那时初生的华为云平台各种小问题不断,也没有领先友商的关键技术点。一时间内外部对华为在云业务上的发展有许多质疑的声音,甚至有人认为华为天生没有做云的基因。
2017年,我陷入了低谷。两年多的努力,竭尽全力的付出,仍然收获寥寥,感觉在未来也看不到明确的希望,我自己也开始产生了怀疑——华为云真的能做起来吗?无数个夜晚,当我在浓墨夜色中走出办公室时,都感觉自己的未来像是那漆黑无星的天空,沉寂而压抑。
那时,有其他公司给我抛出了橄榄枝。已经成为技术管理者的我,换一家公司也可以继续自己的职业规划,也许还会走得更顺一些。那么,我要离开吗?离开培养了我的公司,离开我一手带出来的团队,离开信任我的主管,离开和我并肩作战的兄弟……
痛苦的挣扎之后,我发现自己没办法离开。三年时光过去,我不再是那个走出校园形单影只的少年,我有了不舍的牵挂,有了沉甸甸的责任,还有更多的,对未尽事业的不甘。
我想接收新的能量,把自己从低谷中拽出来。于是我去听公司高管和专家们对云市场的分析,我去接触一线的客户,理解他们对云业务的期待。 我逐渐明白,未来的云业务一定会是多元的,而华为在硬件上有自己的优势,如果我们能把软硬结合做好,那就一定大有可为!
重建信心的我给团队成员打气:“没有一个东西不是被骂出来的。有人骂说明还有人在关注,说明这个东西是未来的希望!我们现在正走在正确的路上,相信再过几年,一定能熬出头来!”
我们用行动一点点找回迷失的梦想和失去的信心,我们借着华为在网络硬件上的优势,开始逐步找到发力点:一方面努力提升平台的稳定性和性能指标,支撑大客户业务的规模商用;另一方面构筑差异化竞争力,主导重要功能特性在国内的首发,并提升服务质量;同时与IT芯片应用开发部、罗素部联合运作,通过软硬结合的方式在业界率先达成千万级转发性能,构建了业界断代竞争优势,获得可信云技术创新大奖,并成为公有云主力销售产品……
我们一步步追赶,在一场又一场战斗中执着地往前冲,虽然未来的路仍然困难重重,但我们已经走出了迷茫和颓丧,向着胜利前进。
2019年,在516事件后,华为云帮助消费者业务实现了数据的快速迁移;2020年,在全国抗疫时,华为云支撑了公司内外部各类网上办公和学习的需求,还有众多企业的云上业务。
一转眼,我进公司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 我相信我会继续留在这里,期待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见证这朵凝聚了心血的华为云能不断给世界带来惊喜和改变,这是我想担起的责任,也是我追求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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